穹蒼到的時候,病房裡除了李淩鬆的前妻——薛女士,還有一位中年看護。
她不著痕跡地在房間裡掃視一圈。
病房裝飾得很溫馨,花束、擺台,塞在各個角落,甚至顯得有點擁擠。連被子和床單也換成了鮮豔的花色,不像彆的病房一樣那麼冰冷。說明家屬把她照顧得很好。
穹蒼草草看了一眼,快速收回視線,落到薛女士身上。
薛女士的神智看起來是清醒的,隻是身體很虛弱。異常瘦小,堪稱瘦骨嶙峋。關節處的骨頭向外凸起,更像是一層皮掛在了骷髏上。
病床附近擺著各種精密儀器,監測她的體征。現有的醫學其實已經無法給她提供過多的幫助,隻能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薛女士盯著她的臉,半晌沒認出人。穹蒼自報家門後,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對上號。
“原來是你,沒想到你會過來看我。”薛女士很驚訝,聲音沙啞,朝她點了點頭,“讓你擔心了。”
穹蒼在她身邊坐下,因為床頭櫃上擺滿了東西,她把果籃和花束都放在了地上。
“沒什麼。我跟李叔不常聯係,所以最近才知道您病了。”
“彆說是你,我跟淩鬆也不常聯係。”薛女士笑了一下,牽動臉上的肌肉,讓皺紋變得更為明顯,“他隻鑽研他的學術,彆的事情,都不關心……不過我們早就離婚了,不用那麼常走動。”
薛女士伸手捋了把枯槁的頭發,想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不至於那麼狼狽。然而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即將走到生命的儘頭,被病痛摧毀了大部分的優雅。
穹蒼上前,幫她把枕頭墊起來,並幫忙整理了下她散落下來的白發。
“謝謝你。還抽空來看我,那麼麻煩。”薛女士輕聲說,“其實我還好,沒必要給我過生日,我也不能吃蛋糕。”
穹蒼跟她客氣了兩句,拆掉果籃,從裡麵拿出一根香蕉。
薛女士搖頭:“我不能吃。”
纏綿病榻太久,鮮少走動,有個年輕人可以聊天,薛女士明顯很開心,連氣色也好了一些。她舒展開眉眼,慈祥地看著穹蒼,問道:“你多大了?”
穹蒼回說:“快27了。”
“也好大了。我當時認識你爸爸的時候,他才是個半大小子,一轉眼,連你都這麼大了。”薛女唏噓了兩聲,又問道,“你有男朋友了嗎?”
穹蒼搖頭,拖動著椅子到床頭的位置,好奇地問道:“您當初是怎麼跟李叔認識的?”
“沒怎麼認識的。同學,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薛女士一雙眼睛彎起,雖然瞳孔渾濁,卻帶著光采,調侃道,“失望了吧?沒有你們年輕人向往的故事。”
“前段時間,我翻到了一本詩集,裡麵有他寫給您的詩。”穹蒼滿是羨慕地說,“李叔不僅有才華,而且還很浪漫吧?”
薛女士像是聽見了一句很天真的話,半是無奈半是好笑:“浪漫?他嗎?不不,他一點也不浪漫。他最浪漫的事就是給我寫過一首詩,也就隻有一首,已經被你看見了。他拿那首詩用了很多年,後來出詩集他還用,真是受不了。如果不是他年輕時候長得帥,我才不會看上他。”
穹蒼麵露驚訝,薛女士看著她的表情,低笑出聲。
“他人就是這樣,不是他的觀察對象,他話都不想多講。很呆板的。”薛女士放低聲音,神秘地告訴穹蒼,“雖然他研究社會心理,對彆人的愛情可以說得頭頭是道,可是自己不會實踐。或許是認識得多了,就冷淡了。可能在他眼裡,人類的衝動,隻是不同的激素在作祟。”
穹蒼玩笑道:“從科學的角度上來說,這也沒錯。”
薛女士:“感情就是最不科學的事情。你們這些年輕人呐。”
聽起來,薛女士對李淩鬆,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了。或者說,哪怕李淩鬆沒有留戀,薛女士對自己的丈夫,還有著類似親情的維係。
那他們為什麼要離婚呢?
穹蒼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薛女士聽見,有那麼一刻僵硬了下,而後不大自在地說:“就是不合適。性格不對,無法繼續生活了。”
她不知道,她臉上的皺紋,將她每一種情緒都暴露了出來。因為臉頰過於乾瘦,每一絲表情變化都十分明顯。
穹蒼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壓低上身,靠近了她,笑說:“合適不合適我不懂,但李叔就是我心裡的男友標準。脾氣好,有禮貌,有才華,有聲望,對女性也紳士。我如果找男朋友,也想找這種類型的人。”
薛女士搖頭說:“找對象,不能光看脾氣好。有時候你覺得的脾氣好,隻是不喜歡生氣而已。婚姻跟你想的不一樣,想得太美好,過著過著,就過不下去了。當然,每個人想要的不一樣,找你覺得好的。”
她伸手摸了摸穹蒼的頭,又很快收走。帶著老人斑的雙手垂落在柔軟的被麵上,不停地顫抖。
穹蒼抓住她的手,用手心包裹住她冰涼的指尖,問道:“李叔平時不怎麼生氣嗎?”
薛女士反問:“你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嗎?”
穹蒼絞儘腦汁地回憶了一遍,跟發現了什麼似的新奇道:“好像還真沒有,不過我是晚輩。”
“他有時候也會生氣的,要看他在不在意了。”薛女士閃爍其詞,想將這個話題儘快帶過去,“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穹蒼跟她半真半假地跟她說了一些。薛女士畢竟年紀大了,腦子轉得不快,對穹蒼也沒什麼警惕性,基本上是有問必答,隻在一些敏感的問題上做了回避。
穹蒼不想讓她起疑,問到她覺得尷尬的地方,就不再深入。
二人融洽地聊了半個小時左右,穹蒼拿出手機查看,遺憾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下次再來看您。”
薛女士遺憾地張了張嘴,努力想要坐起來,朝牆上的掛鐘看了眼,說:“再留一會兒吧,今天休息,阿元應該會過來。”
她提到自己的兒子,才想起來輩分亂了,自己笑個不停:“我兒子才應該是你李叔,淩鬆已經是你爺爺輩了。”
穹蒼不以為意地道:“沒什麼關係,我見到李叔一般都喊他教授,他不會發現的。”
薛女士跟找到什麼笑點似的,止不住地笑,也可能是因為心情好。老年人總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高興半天。
穹蒼給她掖好被角,和她細聲說了兩句,轉身出去。
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去路被一道黑影遮擋。
竟然正好是李瞻元回來了。
男人差點與她撞上,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見到她先是愣了下,而後友善道:“是……穹蒼嗎?你怎麼過來了?”
他戴著一副金絲框眼鏡,繼承了李淩鬆英俊的外表,身上有股書卷氣。但他並沒有跟李淩鬆一樣走學術的道路,而是跑去創業了。
他的性格和情況穹蒼都不是很清楚。祁可敘死前,穹蒼曾見過他幾次,可因為年紀太小,印象不深。後來他就沒有再出現。
這是穹蒼第一次認真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瞻元推了推自己的鏡架,而後想去搭穹蒼的肩膀。穹蒼對著這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側了下身,不著痕跡地躲過,指著裡麵的薛女士道:“聽人說阿姨病了,碰巧路過,所以過來看看。”
裡麵薛女士聽見動靜,叫道:“阿元啊。”
穹蒼做了個請的動作:“我還有事,先不打擾了。”
李瞻元收回手:“好。”
離開病房後,穹蒼順路去了廁所。
她將手伸到感應器下麵,用冷水潑洗自己的臉,在腦海中整理剛才獲得的信息。
溫柔的液體拍打在她的臉上,將皮膚表層的溫度帶走。心臟因為她屏住呼吸而跳得更為劇烈,大腦也因為血液的有力流動開始加速旋轉。
片刻後,水流聲停止。穹蒼抬起頭,睜開泛著血絲的眼睛,大口呼吸,同時餘光從鏡子中瞥見自己身後有一抹黑色的身影。
穹蒼頓時脊背僵直,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再仔細一看,才發現來人是何川舟。
她兩手撐在洗手台上,閉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氣。
何川舟靠在牆邊,哭笑不得道:“公共廁所,我出現應該不至於嚇到你吧?”
穹蒼用力抹了把臉,將水漬揩去,碎發仍舊濕漉漉地糊在她的額頭。
何川舟從包裡掏出一張紙巾,給她遞過去:“看你們聊得開心,我就沒有進去打擾,畢竟我的身份尷尬,出現容易叫人誤會。”
穹蒼接過,草草擦去自己臉上的水漬。
她的眼睛因為進了水,周圍一圈淡淡發紅,反倒讓她原先蒼白的臉色,多了點氣血,也讓她褪去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淡氣質。
穹蒼把紙巾丟進垃圾桶,舔了舔嘴唇,說:“我在想,李淩鬆為什麼那麼熱衷於社會心理學?他為什麼對個體間的關係如此感興趣?為什麼喜歡觀察不同類型的人群?”
“……每次我見到他的時候,我都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而他總是試圖探問我的心情,仿佛永遠都處於工作狀態,所以我很不喜歡他。”
何川舟透過鏡子看著她的眼睛:“然後呢?”
穹蒼聲音淡淡道:“是不是因為,那是他無法踏足的空白領域?他跟丁希華一樣,天生就有彆於大眾群體。所以他特彆冷靜,好像永遠都能置身事外。”
何川舟眉心微微蹙起。
穹蒼定定看著鏡麵裡的自己,漸漸覺得陌生。她後方的何川舟同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讓她恍惚間生出些毛骨悚然的錯覺。好像自己一直都是這麼,被人隔著麵單向的鏡子死死觀察而一無所覺。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不會做出給韓笑寫情書,與她婚外出軌這樣的事。他要做的是觀察、學習,而不是誘導。他沒有那麼強大的同理心可以控製這一切,他並不擅長表現。”
“韓笑真的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一個,比自己大三十多歲的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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