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聞到了一點消毒水的味道, 可她卻是站在大街上的。
周圍人群熙來攘往,談笑風生,然而臉上都蒙著一層馬賽克似的的陰影。他們從穹蒼身邊穿過, 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她, 如果仔細去聽他們的對話,就會發現顛三倒四, 根本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穹蒼思維有些混亂,看著眼前停滯住的紅綠燈,久久佇立在原地。
這一個地方她非常熟悉, 街邊商家的門牌她都能記得一清二楚,包括隔壁小吃店紅黃招牌上的染著的油星。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一個隻有她真實的世界。
像是秒鐘輕輕撥動了一下,世界恢複正常, 紅綠燈上的數字開始出現變化,綠色的小人標誌在顯示器中快速走動。
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從穹蒼身後走出來,行動間帶起的風裡夾雜著淡淡的香氣,穹蒼愣了下,感覺原本灰白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地抓住了他。
男人偏過頭,表情有些錯愕, 那張年輕英俊的麵孔極為清晰,連每一道皺紋都線條分明。
這時一輛黑色的車從前方上疾馳而去,男人聽見聲音, 無神的眼睛又轉向車道。
穹蒼手心的溫度開始上升, 隨即沁出一層冷汗。
祁可敘從對麵快步過來, 朝穹蒼點了點頭:“謝謝你。”
她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男人的額頭, 帶著慶幸的語氣道:“你知道嗎?剛才有人闖紅燈了。”
男人抓住她的手,淺笑著說了一句:“是嗎?東西都買好了嗎?”
祁可敘重重點頭:“嗯!”
男人摸過她手上的袋子,跨在手臂上,隨後又笑著跟她兩句話。
穹蒼聽著自己細如蚊聲的詢問:“幾個月了?”
祁可敘笑了起來,眼神溫柔似水:“37周,快生了。”
穹蒼:“叫什麼名字?”
“還沒想好呢。”她一手按在肚子上,神態裡是無比的慈愛。
穹蒼喉嚨滾了滾,沙啞問道:“你愛她嗎?”
“當然啊。我……”祁可敘後麵的聲音像化進風裡,聽不清楚。
穹蒼笑了起來。
祁可敘停下聲音,奇怪問道:“我認識你嗎?”
穹蒼釋懷道:“也許以後會認識吧。”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低聲說:“我要回去了。”
祁可敘問:“你去哪裡啊?”
穹蒼頓了頓,仰起頭,迎著旭日的陽光,雙目熠熠生輝。她笑道:“回家吧。我要回家了。”
畫麵出現蛛網般的裂縫,然後儘數化作光點散去。
穹蒼鼻間聞到的氣味又濃鬱了一點,機器嘀嘀運作的聲音開始變得明晰。與此同時還有一雙溫熱的的手,抓著她的手心,又撫過她的臉頰。
賀決雲壓著聲音在那裡叫道:“媽,你彆摸她了!你這樣看起來特彆……那什麼,有稍微一點點猥瑣。”
賀夫人哼了聲,不理他:“你自己摸不到,還不讓我摸啊?”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賀夫人叨叨地念他:“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還什麼都沒搭上,也好意思說我。什麼叫猥瑣?你沒被媽媽摸過啊?我那麼大隻站你麵前你看不見?”
賀決雲沒忍住,說了句:“你怎麼就知道我什麼都沒搭上?”
賀夫人不屑地睨他一眼,拋掉形象也要表現出對他的鄙視。
賀決雲不甘心地說:“我都傷著了,媽你能不能給點關愛?”
“你煩死了你不要跟我說話。”賀夫人一提這個就氣,揮了下手,不耐道,“傻白甜扮不好病美人你都不會?你就給我躺著,到時候……誒,穹蒼醒了呀?”
賀決雲聽見這話,連忙支起身想查看,結果手臂的酸痛讓他跌了下來,重新砸在枕頭上,又牽動了頭上的傷口。
賀夫人白他一眼,訓斥道:“你又搞什麼?讓你彆動彆動,閒不下來是不是?要留疤的懂不懂?”
賀決雲也氣,齜牙咧嘴道:“我是你親生的嗎?”
賀夫人為了補救那點岌岌可危的血緣親情,過去幫他掖了掖被子的邊角,將四個邊角全部折進去,把他封印在床位上。
穹蒼眨了眨眼睛,隻記得自己被水槍滋了一下,加上吸入不少毒煙,剛送上車就暈了過去。她抬手看了看,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汽油也被擦得很乾淨,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賀夫人轉回身來,坐在她旁邊,一臉慈祥地看著她。
穹蒼眼珠轉了一圈,問道:“範淮呢?”
賀決雲臉色黑了點,不情願地說:“在隔壁病房。”
“哦……”穹蒼清了清嗓子,又問,“李瞻元呢?”
賀決雲聞言冷笑了下:“還活著。重度燒傷在手術室呢。你放心,我把最好的醫療團隊都派過去了,一定儘可能地讓他多活一段時間。”
穹蒼點頭:“好。”
賀決雲等了等,發現穹蒼沒了動靜,不信邪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穹蒼迷惑道,“然後挺好的?”
賀決雲:“……”感情自己連個第三都撈不到。
賀夫人見他那彆扭勁兒,懷疑自己兒子是不是就沒生“任督二脈”這東西,否則耳濡目染也該被自己給打通了。她彎下腰,主動對穹蒼說:“然後我們家決雲也挺好的。”
賀決雲頓時有種赤^裸的尷尬,大聲叫了句:“媽!”
賀夫人捂住耳朵:“乾嘛?當我聾啊?”
“我知道。”穹蒼像細沙一樣的聲音在邊上響起,“聽起來挺中氣十足的。”
賀決雲不說話了,恨不得自己沒長這張嘴。
賀夫人無情地笑出了聲。
穹蒼醒了,除了有點頭疼就沒什麼大礙。她喝了碗粥,表示想出去走走。
這家醫院穹蒼也算是二回熟了,她踩著拖鞋,在狹長的走道裡緩步行走,並在光線通明的儘頭,看見了站在陽台上範淮。
範淮摘掉了帽子,指縫裡夾著一根煙。眉宇間說不清是淒然還是恍惚,連煙快燒到儘頭了也沒有察覺。
穹蒼推開玻璃門,與他並排站在一起,遠望著天際處的夕陽餘暉,怔怔出神。
火紅的光色將天地連成一片,跟今天早上的那場大火竟有相似的熱烈。隻是一個代表了溫度,一個代表了黑暗來臨前最後的燦爛。
範淮已經快要忘記這樣正大光明站在人前的感覺了,忘記自己上一次正麵迎著他人目光是什麼時候。
他微微張開嘴,吐出一口薄煙,眼中的迷惘被朦朧的白霧所遮掩,最後全部掩蓋在閉起的眼皮下。
穹蒼問:“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