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沉默了。
說到底,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講道義的怕耍賴的。
“娘,你也莫氣了。我把這事兒交給相公去料理。”葉嘉看餘氏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怕她真給氣傷了心,趕緊又補了一句,“相公說等著他來安排。”
葉嘉原以為周憬琛說的安排是用些粗蠻的法子叫徐有才認識到周家不好惹,叫他吃些教訓,下回不可胡來。誰知道這人做事特彆絕,他去找了當地的商幫。
也是這時候,葉嘉才知東鄉鎮這邊有商幫的。此地雖無官府衙門管事,但由於往來的商旅多,且往西行做買賣的商隊非常多。所以為了保證行事有秩序,商戶都要遵守規則和講究誠信。因此,由當地的大商行牽頭成立了一個商幫。而商幫的領頭人就是李北鎮程家的當家人程厲。
換句話說,程風的親爹。
不知周憬琛如何跟商幫的程厲交涉的。徐有才一個不起眼的雜貨鋪小掌櫃算是在關外商幫的跟前掛上號了。因為不誠信的行為,絕了他往後一大半進貨的渠道。
一次不誠信,百次不取用。徐有才不知自己一時貪財被斬斷了財路,葉嘉知道這事兒也是很後來。
此時她忙著把東西搬下牛車,拖進院子裡。葉四妹聽見動靜挺著碩大的肚子就從屋裡出來。蕤姐兒就跟在她身後,一看是祖母和嬸娘回來,蹦蹦跳跳地就要撲上來。
餘氏彎下腰把人抱懷裡哄了哄,孫俊跟孫英兩個小子也從後頭菜地裡出來。
家裡的雞都是這些孩子挖蟲喂的,雞蛋下了一輪又一輪,家裡如今吃雞蛋都不用去瓦市買。葉嘉把孫老漢外出去進貨,晚上可能晚點回來的事情跟兩孩子說了,免得兩孩子找不著祖父心裡慌。
孫俊跟個小大人似的點點頭:“東家我省的,爺要做工的。”
葉嘉摸了摸他的腦袋,心想著這麼大的孩子在後世應該要上學的。但如今他們沒這條件,往後若是有條件,把孩子送去讀書識字,往後長大了也是個助力。
收拾這些東西如今都是餘氏帶著葉五妹在做,葉嘉坐下來歇會兒就開始收拾做飯。葉四妹坐在一旁本想幫把手的,結果一彎腰,臉色便有些不大對勁了。她這人疼也不會叫喚,要不是葉嘉剛巧端著一盆水從她身邊經過瞧見了,她估計還要憋著不說話。
“怎麼了?”葉嘉連忙把盆放下來,快步走到她跟前去,“身子哪裡不舒服?”
四妹的肚子特彆大,大得有時候旁人瞧見了都心驚。葉嘉也勸過她後期不要吃太多,還吩咐阿玖一定好生看著彆叫她偷摸吃東西,結果她這肚子就是越長越大。
葉四妹抬起臉想衝葉嘉笑笑,剛張口說了句:“我沒事。”那邊餘氏立即就叫起來。
“嘉娘!快!找大夫,找穩婆過來!”餘氏是這一屋子人裡頭生產上最有經驗的,她生養了四個孩子。一看葉四妹這模樣就曉得要生了,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就趕緊過來扶人,“娣娘,你快去燒熱水,去鋪床。媛娘怕是要生了!”
這句話跟一到雷似的劈在葉嘉頭上似的,叫她從頭到腳都麻了瞬。基於一種同為女性的同理心,葉嘉對婦人生孩子總有種特殊的緊張情緒。仿佛耽擱一點兒,就是兩條命三條命。
明明剛才還好端端乾活,她才叨咕沒兩日,這孩子怎麼這麼快就要生了?四妹的肚子到月份了麼?還沒到八個月,難道還是說真的如她所猜的就是雙胎?
心裡一慌,葉嘉忙放下東西往外跑。
一口氣衝到東街的醫館,著急忙慌地把情況說了就請大夫跟上。一般鄉裡婦人生孩子都是請穩婆,似葉嘉這般生產請大夫的是頭一個。但聽她描述的情況,猜到產婦可能情況特殊。老大夫看醫館人不算多,就收拾了藥箱跟著葉嘉過去了。
給老大夫指了路去周家,葉嘉還得去找穩婆。先前阿玖在的時候已經尋好了穩婆,這會兒葉嘉去一趟叫人就行。那穩婆認得去周家的路,都不必葉嘉親自帶著,腳下如風地往周家去。
著急忙慌的,葉嘉愣是把這輩子吃奶的勁兒都用來跑了。
半途中撞上從外頭回來的周憬琛。周憬琛一看她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狼狽模樣,還以為家裡出了什麼大事。忙跟身邊人交代了兩句就小跑著追上葉嘉。
等聽明白是怎麼回事,周憬琛才鬆了口氣。頓了頓,他又問:“大夫請了嗎?”
“請了。”葉嘉捋了一把被汗水汗濕的頭發,想著生孩應該沒那麼快,但還是擔心家裡人處理不好。一麵疾步快走一邊跟他說,“四妹這回可能是生雙胎,雙胎都容易早產,生得也艱難。女子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四妹可萬萬要闖過來。”
不僅僅是為了給阿玖一個交代,也是為著兩條鮮活的生命,葉嘉是真心的擔憂。
周憬琛沒說話,低頭一看,葉嘉的鞋子都跑壞了一隻。舊鞋子的鞋幫壞了,裡頭襪子都漏出來。他抿著唇也沒說什麼話,目光往葉嘉那腫的老高的腳踝出瞥了一眼,悶聲不吭地蹲在了葉嘉的前麵。
葉嘉腳步一頓,看彎下腰的周憬琛不知他這是做什麼。
“腳踝不疼麼?生孩子沒幾個時辰沒那麼容易發動的,你那麼著急做什麼?”周憬琛背對著她弓下腰,聲音從前麵傳過來,聽著好似有些溫柔,“上來,我背你跑都比你自個兒跑得快。”
葉嘉:“……”
要做好事就說點好聽的,非刺她一句作甚?
不過葉嘉也沒那個閒工夫跟他矯情,她剛才跑得急確實扭到腳了。急的時候沒注意,這會兒被提醒了才曉得疼。她略微猶豫了一瞬,但很快選擇了舒服的姿勢伏到周憬琛的背上。柔弱的胸口一貼到某人的肩胛骨,身下的身子就是一僵。他將人輕巧地背起來,背上的人輕得仿佛沒有重量,軟綿綿的。
周憬琛斂起心思,垂下眼簾擋住眸中的深色,背著人就快步往自家走。
……還彆說,確實比葉嘉自己跑還快。
清風拂過葉嘉臉龐的碎發,臉頰有些癢癢的。葉嘉垂眸凝視了身下人的側臉,周憬琛優越的眉骨和側臉從後方看都覺得好看。估計剛操練過,身上沾著汗水的味道,因著他本人十分愛潔,氣味兒到不難聞。有種乾淨的清冽氣息。
葉嘉目光不自覺落到他臉上,頓了頓,又收回來。
真俊啊這個人……
到家的時候,老大夫跟穩婆都在屋裡呢。周憬琛作為姐夫,一個男子,不好進葉四妹的屋。
幾個小孩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茫然地在外麵等著。
此時看到大人回來了就急忙圍上來,蕤姐兒嬌嬌地喊嬸娘。葉嘉從周憬琛的後背上下來,讓他幫著照顧下小孩兒,自己則一瘸一拐地進了屋。葉四妹看樣子還沒發動,人安靜地躺在床上。額角的冷汗一汩一汩地往下流,頭發濕透了黏在臉上。一張小臉兒煞白。
她身上蓋了個布,穩婆在床尾站著,老大夫坐在旁邊捏著她的手腕正在號脈。
須臾,才給了一句話:“還有一會兒,再等等。”
“確實是雙胎,身子骨養得還算強健,兩個孩子都挺好。”老大夫是葉嘉給請過來的,自然話是對著葉嘉說的,“早年母親許是虧空過,但這段時日照顧得好,倒也沒什麼大事。”
葉五妹聽說沒什麼大事,那嘴裡緊緊含著的一口氣就鬆了。
說是等等,結果等到天黑葉四妹都沒有要發動的意思。老大夫在外屋都喝了三盞茶,用了晚飯,屋裡還沒有動靜。就在葉嘉以為是不是今日不生產,屋裡忽然傳出了四妹的慘叫聲。
那叫聲是真的慘,跟拿刀子在身上割肉似的又痛又慘。
葉嘉人在屋外聽得頭皮發麻,想象著上輩子往上看過的紀錄片,雞皮疙瘩都全部炸起來。她在外頭晃悠了好半天要進去,結果被周憬琛給攔住了。他剛從老大夫那兒拿到了跌打損傷的藥膏,把攔著人把人給弄回了自己屋。人按在床上坐下,徑自抓住了葉嘉的一條腿,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裡頭有穩婆在,娘也在看著,還給請了大夫。你就彆進去擠了。”
周憬琛一隻手捏著葉嘉的腳踝,素白的手指在燈光下仿佛發著光。他慢條斯理地擰開了瓶蓋,手指勾了一點藥膏抹到葉嘉的腳踝上。然後慢慢地揉,手腕輕輕用力就給她揉起來:“產房就那麼大的地兒,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彆瞧多了給自己嚇壞了。”
她哪有那麼膽小?生孩子雖然可怕,但也不至於看到就嚇到。
周憬琛手腕用力,葉嘉疼得齜牙咧嘴的。她動了動,想掙脫,但這一條腿被人攥著死活甩不掉。況且她這姿勢也實在是羞恥,一條腿被周憬琛捏著架在他膝蓋上,另一條垂在床邊,這般就不可避免地要對著身前的周某人岔開腿坐。周憬琛的腿又長,曲起腿,他的膝蓋都快頂到她的腿根了。
雖說葉嘉是現代人觀念開放許多,這廝也確實在做正經事。但孤寡兩輩子的鋼鐵直女多少有點彆扭這姿勢。生怕他動一下膝蓋刮到她的大腿根。
彆扭著彆扭著,她就沒話找話說:“哎,相公,我記得……你不是有潔癖麼?”
揉腳的周憬琛手一滯,抬眸看向她。
“我今兒在外頭跑了一天,出了一身汗,沒洗腳哎。”葉嘉疼的冷汗都冒出來,齜牙一笑。
周憬琛僵硬了片刻又恢複了常態,隻是下手的力氣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