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嫻芬抬起頭,嗓音乾澀地問道:“銀行不會那麼容易放款吧?”這點常識她還是知道的。
“誰告訴你我們走的是正規渠道?現在多得是貸款公司,隻要抵押物足夠值錢,那邊當天審核當天就能放款。你隻要把簽了字的合同和房產證拿回來給我就行,彆的不用操心。你就對那兩個老東西說,如果沒有這筆貸款,你很有可能會破產,而且等房子贖回來,你會加倍補償他們,他們肯定會同意。生意上的事他們不懂。”李嵐進一步教導。
曲嫻芬吞了吞口水,堅定道:“那我現在就回去!”
半小時後,她帶著五份合同和五個房本回來了,而李嵐早已聯係好公司的一名大股東,架上一台攝像機,準備好了厚厚一遝股份轉讓合同,讓曲嫻芬簽字。所幸潘大偉每天乾得最多的活兒就是簽字,肌肉早就擁有記憶,幾乎三點水剛落在紙上,下麵的筆畫就已經行雲流水地寫完了。
李嵐拿起合同仔細看了看,竟也沒發現什麼破綻,當然,摁指印、蓋私人印章、錄像存證、請律師和法院的人做公證,這些程序都是少不了的。她以極低的價格拿到了潘大偉的股份,又以略高一些的價格轉讓給了這位大股東。從此以後,她也可以像曲嫻芬這般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兩個女人一直忙到晚上八.九點才終於把一切法律程序都搞定,以確保潘大偉醒來之後絕無可能翻盤——
一輛線條流暢的跑車停靠在一號樓前,李嵐把一張銀行卡交給曲嫻芬,曼聲道:“拿著吧,這是房屋抵押款,總共兩千五百萬,少是少了點,省吃儉用倒也夠了。這張卡是潘大偉以前交給我的,不記名卡,拿來行賄的,放在我這裡沒用上,後來就忘了。你放心,這張卡絕對安全,不會有人追查到你頭上。”
曲嫻芬拿著卡片,卻久久不說話。
李嵐瞥她一眼,終於問出了憋了一整天的話:“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曲嫻芬這才抬頭看她,含糊道:“有一個靈媒幫我換了靈魂,我的身體現在還躺在潘家,明天大概就能換回來。我昨天差點從那上麵跳下來。”她指了指樓頂,苦笑道:“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丈夫沒了,兒子沒了,家沒了,什麼都沒了。我想著乾脆拉他們一起死得了,但是那位靈媒遠在千裡之外也能知道我在乾什麼,立刻發來短信勸住了我。後來我又想,要不然我自己死得了,這樣就不用承受良心的譴責。在我快跳下去的時候,他又出現了,他說他可以給我一條活路,於是才有了後麵的事。”
李嵐愕然地看著漆黑的天空,感歎道:“曲嫻芬,你運氣太好了,你遇見了真正的好人!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你這樣的運氣。”然而在豔羨之外,她卻並沒有進一步打聽那位靈媒的情況,她顯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曲嫻芬笑著點頭,眼眶卻紅了:“你知道嗎?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的話。他告訴我,站在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去看待曾經的自己,或許我能找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那你找到了嗎?”李嵐點燃一根香煙,難得有了談興。
“我找到了,當你把這張銀行卡交給我的時候,我忽然之間就找到了。”曲嫻芬一邊點頭一邊落淚。
“所以你的答案是金錢比狗屁的感情更重要?”李嵐想當然地說道。
“不是,金錢、愛情、家庭,遠沒有一個獨立的自己更重要。你說得對,我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如果沒有你,我今天根本什麼事都辦不成,更遑論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相信那位靈媒先生他一定也知道我會遭遇什麼,所以他告訴我,是舍棄一切還是重獲新生,一切都靠我自己。當你把這張卡交給我的時候,我的內心毫無喜悅,反而充滿了恐懼和茫然,我竟然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遠走高飛享受生活唄。”
“享受完了之後呢?”曲嫻芬反問。
“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那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吧?隻能租房子住,沒有收入,不照樣坐吃山空嗎?更糟糕的是,我根本沒有辦法獨立,我總想著依賴彆人,如果離婚可以帶走兒子,我肯定會選擇離婚,因為我總想著以後還有兒子可以依靠。事事都想依靠彆人的我,就算拿到這麼多錢,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吧?我會不斷尋找精神支柱,尋找可以帶給我安全感的人,然後竭儘所能地取悅他們,留住他們。可是像我這樣軟弱可欺、知識貧瘠、缺乏獨立生活的能力,也沒有什麼內涵,卻擁有很多錢的女人,能吸引到什麼品格優秀的男人?像潘大偉那樣的人渣會嗅著我的氣味找到我,在他們眼裡,我可能是最好的獵物。”
說到這裡,曲嫻芬不禁抱住了自己。她的內心世界早已經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尚未完全成型的,卻更為堅固的世界,而且透過這個世界的窗戶,她徹底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外部。
人這一輩子總要經曆挫折才能成長,她兩天以來承受的挫折可能是彆人一輩子都無法承受的。在這種極端殘酷的環境下,她也獲得了極端快速的成長。她通過李嵐看清了一個女人是如何戰鬥的,而她也想像她那樣去戰鬥。
曲嫻芬,從此以後你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了,你得學會獨立——這是唯一回蕩在她腦海中的聲音,也是最激勵她心靈的一句話。
李嵐詫異地看著她,末了輕笑道:“原來你也知道你自己是渣男收割機嗎?沒錯,渣男最喜歡你這種女人,軟弱可欺、不獨立、無主見,卻擁有很多錢。他們隻需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是最適合的獵物。所以這兩千五百萬你一定要收好,不要交給任何人。”
“不,這兩千五百萬我不準備要了,我想試試看僅憑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有了錢,我隻會過得更糟糕,我可能永遠無法獲得成長。你能幫我把錢全都捐出去嗎?先轉到潘大偉的賬戶,再以做慈善的名義捐贈,讓它們明明白白地來,也堂堂正正地花出去。”
曲嫻芬把銀行卡還給李嵐,跨出車門後彎腰看她,笑容很豁達:“這就是那位靈媒先生希望我找到的答案——獨立的自己。如果我學會了,今後無論走到哪兒,遇見怎樣的困境,我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像你一樣!李嵐,當初那件事你不是自願的吧,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己的人。”
李嵐遭受過太多折辱和淩虐,也曾一次又一次地被潘大偉賣給彆人。幾乎在所有人眼裡,她都是一個為了金錢可以出賣一切的爛貨。可是今天,卻有一個人堅定地對她說我相信你!於是她很久未曾流過淚的雙眼竟染紅了,衝曲嫻芬消瘦的背影喊道:“你說得對,我不是自願的,潘大偉給我下了藥,然後送進了那個房間。從死亡的邊緣掙紮回來之後我就明白了,如果我鬨一場,得到的隻會是迫害和傷痛;如果我選擇隱忍,終有一天我能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曲嫻芬,我還有一句話想對你說,你彆嫌棄我毒舌。”
曲嫻芬回過頭,不以為意地說道:“我早就習慣了,你想說就說,我受得了。”
李嵐拍著方向盤笑開了:“曲嫻芬,如果我是你,我會把潘開重新塞回娘肚子裡去,那種狗兒子還是彆要了吧,好好過你的日子,有些人生來就沒有母子緣分,強求不得。好了,不說了,希望有機會我們還能再見。這筆錢我會以潘大偉的名義捐出去,就當為他積德了。你可能不知道,捐贈出去的善款是不能以任何名義收回的,就算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也沒用。曲嫻芬,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個小白,我差點就以為你是故意的。好了,我走了,你保重!”她把抽完的煙蒂彈出車窗,呼嘯而去。
曲嫻芬目送她遠走,然後撿起她隨意丟掉的煙頭,杵滅,扔進乾垃圾桶。轉過身往回走時,她忽然想到昨天的自己似乎也在弄垃圾分類,還絕望地哭了一場,然而隻時隔一天,她的心境就已經完全不同了。
“世界真奇妙啊!”她抬頭看向漆黑的天空,露出一抹真正快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