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雌獙舒了口氣,還好,逃過一劫。
她吸了口死裡逃生後的自由空氣,剛一抬頭,瞬間如入冰窟。
黑色的雌鷹早已盤旋她上方,銳利的隼目冷冷地鎖在雌獙的身上。
虎嘯鷹鳴,兩種聲音將柚子夾在中間,好不難堪。
那老鷹狡詐得很,她怕柚子又躲回林中,特意等著柚子從林子出來飛遠後才露麵。
到了現在的局麵,這天地之間,都再無柚子的容身之處。
不過幾個回合,柚子已然遍體鱗傷。
暝秋藏在遠處的樹枝上,他沒時間思考為什麼會發生老鷹和老虎合作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沒興趣了解麵前這場景發生的緣由,他隻想知道一點——如何將自己的妹妹救出來。
這是比紅豺群圍更艱難的局麵,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無非就是逃跑。
逃到哪裡去?怎麼逃?
這兩個致命的問題同樣沒辦法得出答案。雄獙一雙紫黑色的獸瞳微眯,屏氣凝神,在看見那隻雌鷹俯衝到柚子背上、張開尖銳的鳥爪時,暝秋霍然如離弦之箭般衝了上去。
他沒有鳴叫來震懾對方,也沒有高調的從高空壓製,而是精準地對著雌鷹看不見的角度斜向上刺去。
這種手段,簡明來說,可以叫做偷襲。
暝秋的尖吻已經微張,他離雌鷹僅小半丈之遙,下一個瞬間,他就能咬斷這隻可惡雌鷹的脖子,讓她從天空霸主變成一塊破布,淒慘地摔下去。
到時候地上的老虎得到了死鷹作為食物,也不必追著他們跑了。
這確乎是一種高效的解決辦法,唯一可惜的是,在暝秋即將碰上那隻雌鷹的後背時,敏銳的雌鷹如白條魚一般靈活地從柚子和暝秋之間滑上了高空。
她抖了抖黑亮的雙翅,於太陽正中間對著底下兩隻飛不高的獙獸冷睨了一眼。
笨拙的走獸,就算插上了翅膀,也無法翱翔九天。
柚子還未轉頭就嗅到了哥哥的氣味,她嗚咽一聲,聲音滿是悲涼。
或許野獸之間的感情淡薄不是沒有原因的,如果暝秋對柚子隻是一般的感情,他是絕不會把自己陷進這種必死的局麵。
溪邊的老狼是一次,紅豺是一次,柚子出生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暝秋已經遭受過了不知道多少次不屬於自己的危機。
奇怪的是,他對柚子的感情並沒有因為這一次次的生死困境而消磨掉,反而愈加旺盛。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對於隨時處於被吃命運之下的野獸來說,這著實不是什麼好事。
柚子的聲音微弱且淒涼。獙獸總是嘲笑走獸不能禦空,譏諷鳥禽不會奔跑。
然而他們雖然能跑能飛,卻跑的沒有走獸快,飛得又沒鳥禽高。就如此時,兩獸既不能靈活的在空中夾擊老鷹,也不能衝下地和老虎決一死戰。
唯有倉惶逃命而已。
暝秋咬牙,挾著妹妹往遠處飛去。
雌鷹自然不會放過他們,於空中一個漂亮的旋身後,威風凜凜的老鷹帶著刺破蒼穹的長嘯抓向柚子的背脊。那雙如金剛一般的鷹爪,可以直接將柚子的皮肉刺破,抓住裡麵的脊柱,將她帶回自己的窩。
暝秋見此,當即飛到妹妹上麵,替她擋下這重重的一擊。
鷹爪刺穿皮肉,他來不及痛呼,轉頭就朝老鷹的腿咬去。這一咬如果成功,將雌鷹的細腿咬斷是沒有問題的。
雌鷹無奈,隻能收回爪子,再度盤旋到高空上,準備下一個時機。
後背受傷,落下幾個被鷹爪刺出的血窟窿,暝秋扇動翅膀不免牽扯裡麵的經肉,灼燒般的痛楚讓他恍惚間失了力,一個趔趄往下跌去。
柚子驚呼一聲,下方是跟著跑來的白虎,哥哥若是摔下去,便是自入虎口必死無疑。她急忙叼起暝秋的後頸,努力扇動翅膀,想帶著他往上飛些。
暝秋個頭比柚子大了許多,這一叼不但沒能把暝秋拉上來,倒是連帶著柚子自己也跟著下沉。
所幸暝秋及時調整了動作,忍著劇痛扇動翅膀,勉強保持在了老虎無法躍到的高度。
這不是長久之計,在這樣的情況下,虎視眈眈一詞就顯得極為合適。
雌鷹很快發起了第二次的進攻。
她看出了隻要這兩隻獙獸不死,不管自己如何抓捕,都會被咬斷腿。她沒有尖利的鋼牙,要直接在空中弄死獙獸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們摔死,自己再將屍體撿起。
如何讓他們掉下去呢。
鷹隼銳利的目光凝聚在暝秋的翅膀上,本來柚子的翅羽已經被她撕扯掉了不少,隻要再扯幾口她就飛行不能,自己摔下去。可恨這隻雄獙總是護著雌獸,讓她無法繼續。
看來,隻能先解決這隻礙事的雄獙了。
不管是雌是雄,空中的走獸都絕對無法和老鷹抗衡,看暝秋那彆扭笨拙的飛行姿勢,雌鷹連譏笑都懶得廢力氣。
四條腿的東西就好好趴在地上,彆妄想不屬於他們的傲陽白雲!
雌鷹長鳴一聲,鋼爪用力扣進雄獙絳紅色的皮毛裡,堅硬的鷹喙毫不留情地從暝秋的翅膀上扯下一嘴羽毛。
華麗的黑紫色羽翎從空中洋洋落下,帶著幾點零星的血色,飄落至地。
柚子喉嚨裡發出陰毒的嘶吼,拚了命的去咬雌鷹的身體,可惜老鷹狡詐。柚子在暝秋的右邊,她便攻擊暝秋的左翅,等小雌獸扇動翅膀,笨拙地移到哥哥左邊時,雌鷹早就揚長而去。
這猶如騷.擾的攻擊持續了四五個回合。雌鷹偶有反應不及被暝秋咬下幾根尾羽,但並無大礙。
翅膀上的羽毛愈來愈少,暝秋悲涼地長鳴一聲,他已然感受到風從稀疏的羽毛之間漏過去的恐怖感覺。
最後一次襲擊,暝秋的雙翅再也無力負擔他沉重的身子。
呼——
重物下落,帶起塵土無數,他眼睜睜望著青天之上的驕陽。
那是所有獙獸夢寐以求的地方,卻也是獙獸從來都無法企及的地方。
或許雌鷹說的不錯,四條腿的東西,真的不適合飛行。
耳畔的風呼嘯而過,暝秋瞪著大大的眼睛,在他最後的視線裡,隻剩下跟著飛下的妹妹的身影。
雌獙焦急驚慌的臉,成了他最後看到的景色。
砰——
後背後腦著地,暝秋眼前一黑,什麼都再也看不見。
雌獙悲痛的嘶鳴、老鷹得意的長嘯和白虎雄渾的吼叫,在那一刻,混在一起,全部消失於光明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