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袖子自己也不知道,真正見到了屍體,又有什麼意義。
雨水不溫不火地下著,絲絲線線落在身上,打在心裡。柚子的前肢被地上稀爛一片糞土裹上,又在她去扒拉草席的時候被擦掉大半。
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站在偌大的亂葬崗中間,四周是腐爛露骨的百具屍體,忽然一股莫大的絕望從心而生。
她該怎麼辦,哥哥在哪裡,就算找到了哥哥,她又能怎麼樣。
柚子真的太小了,還不滿兩歲的一隻小獙獸,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哪怕在寧曼卿身邊待過一段時間,能聽懂人語,那又如何。
她隻是一隻,普通的走獸,普通的動物。
雨水不大,但這麼會兒功夫也足以將一隻獙獸的皮毛打濕。柚子抖了抖身子,勉強將身上的水甩掉,隨後咬著牙,繼續一圈一圈地朝外尋去。
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類都該知道,新來的屍體不至於扔到中間。橫屍遍野的,抬屍體的一般就是遠遠地拋過去,從外沿開始找才是較為明智的選擇。
但柚子不是人類,她見中間的屍體多,卯足了勁一股腦地就衝到中央去翻。
這麼一來,自然找不到。
她又累又餓,頭暈眼花,置身於腐屍糞尿之中,除去蟲豸,方圓隻有自己一隻活物。
冷,冷到骨子裡的孤寂。
這天地之中,唯有自己的呼吸聲,唯有自己的身影在動。
身上的熱氣源源不斷地被冷冰的秋雨吸取,到最後,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膝蓋彎著,踉蹌地跪在肮臟的地上。
四肢陷入汙泥中,身體陷入屍海中。
目光所及,全是死寂。
哥哥……哪一個是她的哥哥。
城外屍體堆積如斯,城內炊煙嫋嫋飯香撲鼻。近乎荒誕的對比,極近刺目的比照。
“嘔——”
跪在地上的雌獙仰天長嚎,她望著天,灰黑無光,正如從前躲在哥哥身下的每一個雨夜。
卻是千萬倍的痛苦悲涼。
是她,是她害死了哥哥。如果不是她膽小懦弱地躲在櫃子後麵,怎麼會連哥哥最後一麵都無法看見。
是她弱小無能,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既不能請回救兵,也不能趕到身邊。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都是她害了哥哥。哥哥因為她沒了尾巴,因為她忍饑挨餓,因為她……失了性命。
屍海骨田之中,低著頭跪著的雌獙看不清眼神,隻能看見她牙齒緊咬,忽然從泥濘的汙泥中撐起了身子。
再度抬頭,那雙漆黑的獸瞳裡一片猩紅,她發了瘋似的將周圍的草席一一咬開,力道之大,直接將席子撕破,每咬開一個席子,確定裡麵不是暝秋之後,她又立刻移向下一個。
沉寂的亂葬崗,被一隻獙獸弄得不得安寧。
“嚓——”
一片靜寂之中,忽然某處響起了什麼東西相互摩擦的聲音。正低頭聞眼睛爛了的屍體的柚子耳朵一顫,立刻繃緊了身子站了起來。
她警惕又惶恐地四周顧網,尾巴高束,悄悄地朝後退了半步。
這座城市從一開始就沒有給這隻雌獙帶來一點點好的印象,她實在是怕到骨子裡了,此時一有風吹草動,便緊張的屏氣凝神,不敢亂動。
嚓——
奇怪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雖然微弱,但對於高度緊張耳朵靈敏的柚子來說,已經足夠確定大致方位了。
她輕巧地越過一具具屍體,走向了最東邊的外沿。
嚓——
這一次柚子親眼看見了,一卷較為嶄新的草席微不可查地蠕動了一下。
柚子睜大了眼睛,站在離席子半丈遠的地方,踟躇著是否要前進。
她緊張地盯著那卷席子,可惜在那之後席子再無一絲異動。
不會動。這倒是給了柚子醞釀勇氣的機會,她深吸一口氣,小跑到席子邊上,歪著頭咬住一角,後退著把席子扯了開去。
席子扯開,裡麵的屍體也滾了兩滾。
待屍體停下,露出一張精致到女氣的男孩臉龐。
柚子一愣,漆黑的獸瞳旁,有淚水混著雨水落了下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