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秋感覺臉上有些冰涼。這個感覺……好像是雨。
下雨了麼……
他雙眼沉重,無法睜開,全身上下在昏迷中都陣陣的發疼。
他將那個男人引到了僻靜的地方,在對方摟自己肩的時候,迅速抬起了袖子中的兩根磨尖了的簪子,狠狠刺進了男人的側腹。
暝秋等待了足足三個月,在腦海中演練這個場景演練了幾百上千遍,他出手利索,一招便中。
男人吃痛,發出尖嚎。暝秋趁這個時候立刻想跑進巷子裡,變回獙獸的模樣。這樣一來,便徹底逃離了錦瑟閣的管製。
他的目的並不是殺了這個男人,隻是逃跑,所以不需要一招斃命,有混亂的時間讓他跑走就行。
這一切都很順利。
除了男人身邊的那個家仆。
暝秋本以為不過是個尋常小廝,他觀察過錦瑟閣裡守衛的動作,在這個距離逃跑,自己是有九成的把握逃開的。
可惜他沒想到,人類作為天神的子嗣,除了修行比起妖要來得容易意外,還有一種方法也能讓人類變得強大——武功。
蔣爺能出得起八萬兩買一個男孩回去,身邊的護衛自然也是精銳中的精銳。暝秋雖是跑出了好幾丈,但那家仆隻是腳尖點地,一吸一納便追了上來,提起男孩的衣服,帶回了蔣府。
蔣爺被抬了回去,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蔣家的人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立刻帶著暝秋上錦瑟閣,問杜十娘討個說法。
這是人命案子,杜十娘哪裡敢讓他們把事情鬨大。該賠錢賠錢,該賠笑賠笑,最後人家提出“殺人償命”,要打死暝秋償還老爺的性命。
杜十娘能怎麼辦呢,部堂大人和都指揮使還在城裡,人家還有個做皇妃的表妹,她除了心裡滴著血答應,還能怎麼辦呢。
打唄。
一頓亂棍,暝秋咬著牙一聲都不吭。
這個在錦瑟閣乖乖巧巧的可愛男孩子,忽然又一下子回到了當初進調教室之前的模樣,用一雙陰鷙惡毒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的世界。
直到斷氣。
事實上有沒有斷氣沒人知道,總之潑了兩桶冷水都不見反應後,蔣家人就回去了。
杜十娘受了這麼一遭,滿肚子怨氣,自然不會再想幫這個給自己惹麻煩的野孩子找個郎中瞧瞧,看看還有沒有救。
最後隨便找了個人,裹了一卷草席就扔去了亂葬崗。
暝秋雖然不像墨雲這類的大妖會用法術,但是妖獸恢複能力和求生意誌是一等一的強悍。若是那時候好好找大夫瞧一瞧,或是單純讓他在床上修養兩天,醒轉過來並不是什麼問題,畢竟好歹也是個妖。
但是被丟去了亂葬崗這樣陰晦遍布的極陰之地,又沒有食物,他能醒過來爬起來去找妹妹才怪。
也就是剛才下雨,有水透過席子流進了男孩嘴裡,讓極度乾渴的身體爆發出最後一點潛能,努力將雨水吸收了進去。
靠著體內微薄的一點點的妖氣支撐著,暝秋竟然昏迷了四天之後,還苟延殘喘留著一口氣。
那邊找到了哥哥,還發現哥哥沒有死透的柚子是如何大喜過望自是不用說。但當她看見男孩背上皮開肉綻的後背時,僵在了原地。
背上被打得稀爛,衣服粘在模糊一片的肉上,融了進去,如今暗紅一片,根本分不開布料和皮肉。
若是想脫下這件衣服,就得連著皮肉一起撕掉。
這樣的傷口,隻是看著就觸目驚心,不忍直視。
小雌獙悲涼地高呼一聲,她用頭將哥哥頂到鋪在地上的草席上,然後叼著草席一角,一步一步朝外移去。
一個男孩的重量不是還沒有草狗大的雌獙可以負擔的,就算暝秋此時躺在草席上,要想拖動草席,對於柚子來說也十分艱難。
她的牙齒上次啃鐵棍時便壞了,平常使不太上勁。如今拖拽著這麼大一個男孩,才移出去幾寸,柚子便覺得整副牙酸疼得要被拽下來了似的。
但是再怎麼難受,她也得把哥哥先從這個地方帶走。
這個人類居住的城市,實在是太過可怕,她無法忍受和哥哥待在這附近,哪怕是一眨眼的功夫。
天上的雨大了些,啪嗒啪嗒打在男孩臉上,那張肮臟滿是汙漬的小臉上青白一片,已是透露出了死相。
柚子將人拖出一段距離,找了棵樹下先避雨。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過了進食的時間。
她自己不吃沒關係,可是哥哥怎麼辦。
生病了隻要吃點東西,就能好過來,這是柚子從小知道的常識。
她扭頭望了望躺在草席上一動不動的男孩,又望了望外麵漆黑一片的世界,躊躇片刻,還是邁步跨進了雨簾。
不指望這時候能獵到兔子野雞,抓兩條蚯蚓都有些困難。
柚子找一會兒就返身跑回去,確認下哥哥還在不在,接著再跑到之前找了一半的地方接著搜尋。
這麼來來回回好幾趟,她終於湊了三條蚯蚓,叼著回到暝秋身邊。小雌獙伸出前肢,扒開哥哥的嘴巴,把蚯蚓一條一條的放進去。
這當然放不進去。
男孩閉著眼,全身冰涼,根本無法咽下任何食物。
柚子著急,在哥哥身邊轉來轉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伏在暝秋身邊,仔細打量了哥哥一會兒,終於發現男孩的嘴巴乾燥蒼白的可怕。
她努力挖出為數不多的人類知識,不太確定的懷疑這是渴了的意思。
柚子眼睛一亮,對了,哥哥肯定渴了。她急忙將尾巴伸到樹外,待整條尾巴都吸飽了雨水之後,就搭在暝秋張開的嘴上,讓毛發上的雨水流進男孩乾渴的喉嚨裡。
柚子歪著頭回過頭再去看暝秋的嘴巴,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用沒用,反正先做了再說。
來來回回七八次,等累了好幾天的小雌獙終於困到受不住之後,才停止了喂水。
她甩了甩身子,將毛發上的水都甩掉,然後窩到哥哥身邊。一如從前在葫蘆洞那樣,緊緊地倚在哥哥身旁。
至於明天該怎麼辦,不知道。
她隻想帶著哥哥離開,去一個沒有人類的地方。
去一個像是從前的葫蘆洞那樣的地方。
雌獙偏著頭,舔去男孩臉上的汙漬。她張開翅膀,蓋在那具傷痕累累的冰冷身上。
一夜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