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山·王殿
“你告訴我,轟轟烈烈地跑出去個把月, 就逮回來這麼隻死老虎。死的妖不算, 我的心肝兒還把自己折騰進了鎮妖塔?”
王座之上, 緋暝秋似笑非笑地賞玩著手掌大小的金塔,金色的小塔十分精致,層層塔簷上的磚文都被刻得一清二楚, 塔尖頂著三顆大小迥異的寶珠,通體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那便是關著緋柚的鎮妖塔。
左砂跪在殿中,低著頭艱澀道, “屬下無能。”
“你是夠無能的。”座上的男子倏地笑了出來, 笑聲嬌媚,聽在左砂耳中卻十足的毛骨悚然。
“這打的都是什麼東西,從開始到結束, 就沒有一次占過上風。西牆倒了東牆補, 怎麼著, 和那隻兔子待久了,你也學會了補衣服?”
他換了個姿勢靠在王座上,手裡的鎮妖塔擱到一邊,那雙帶著紅影的鳳眸終於看向殿中的左砂,抬手撫掌。
“了不起, 了不起,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誇你好了。”
左砂盯著自己麵前的地麵, 無言以對。
這確實是他的失誤。
備戰的時候他抱著“不用奸敵”的心思去, 從思想上就懈怠。
路上被伏兵偷襲的筋疲力儘, 到了第一次正麵交鋒時被迎頭痛擊,內心劇烈動搖,生了退縮之意。
這場戰役持續了一個多月,他大半的時間都在養傷,無法親自指揮又讓這位責任心極重的左護法坐立不安心中焦慮。
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隻能被白虎牽著鼻子走,以至於這般下場。
這場仗確實打得爛到不能再爛,左砂自己也知道有多麼難看。
事已至此,唯有請罪。
他額頭貼地,跪著開口,“請王上賜罪。”
“自個兒按照律法查查該是什麼罪。”
殿中沉默了片刻,隨後響起左護法低沉的聲音,“該當淩遲。”
折損了近半的同族,把他殺死幾遍都不夠償還。
“哎呦可彆。”妖媚的男子朝後靠在王座的椅背上,手裡的扇子張開,擋住了下半張臉,“你現在死了,這麼大的爛攤子我給你收拾?”
左砂微愣,立即意會,重重地磕了一頭,“屬下一定將功補過,把剩下的事情全部處理乾淨。”
這便是放過他的意思。
緋暝秋揮手,“去,挑個喜歡的罰領,早點把這些破事給我結了。”
“謝王上開恩。”左砂又是一叩首,才退出了王殿。
領個喜歡的罰,這說法看似模棱兩可,左砂卻清楚,非得受重罰不可。
揉了揉眉心,接下來的庶務雖然繁瑣,但是比起打仗總是要輕鬆不少。
隨著左砂遠去,緋暝秋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金塔。
他無奈地勾唇,食指點了點塔尖,“血符可不是這麼用的啊。”
給棄子用的玩意兒,哪能自己當個補藥隨隨便便就吃了。
緋暝秋撥下塔尖上的三顆珠子,一縷紅煙立刻溢了出來。
接著懷裡一暖,一具溫柔的身體落在了緋暝秋的懷裡。
緋柚恢複的很快,如今已經昏睡了過去,等醒來之後基本無礙。
他低頭,原本無奈的表情在看見少女臉上四道血痕之後,倏地變了。
緋暝秋急忙將妹妹抱到榻上,自己跪在旁邊,顫抖著想要觸碰傷口,卻在半路僵硬地停下。
這是怎麼回事,他可沒有聽說妹妹的臉會受傷!
那張妖媚的臉瞬間扭曲猙獰起來,殿外的左砂還未走遠,就聽見一聲怒喝,“給老子滾回來!”
左砂腳步一錯,當即返身跪回了王殿。
“誰乾的?”剛剛進門,就聽見緋暝秋壓抑到輕顫的聲音。左砂順著他看去,瞥見了緋柚臉上的四道血痕。
對於緋柚這個級彆的妖來說,不是什麼重傷,還沒她被燙傷的翅膀嚴重,待到明天差不過就可以結疤了,日後也不至於留下痕跡。
打仗受點傷,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左砂顯然低估了緋暝秋對於臉的看重。
沒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案,緋暝秋抬手虛握,隔空將左砂掐住脖子撞到牆上。
那雙鳳眸裡爆出凶光,“膽子肥了?”
左砂被提的雙腳離地,喉嚨被死死地掐著,他毫不懷疑自己再遲疑一會兒,可能真的會被失去耐心的緋暝秋活活掐死。
“是白、白玄彬……”
吃力地吐出幾個字後,左砂猛地被甩出了殿門,足足滾出了殿前的空地,才勉強停了下來。
捂著喉嚨咳了兩聲,嘴角有鮮血流出。
他痛苦地喘息了許久,才支著身子起來,朝慎刑司走去。
這下子可不是睜隻眼閉隻眼就能過去了的,若是不領最重的刑罰,緋暝秋絕不會放過他。
是他的疏忽,忘了緋暝秋是多麼愛美如命。
自己有根頭發絲不好看都要折騰個把月的性子,看見摯愛的妹妹臉上被劃出了四道血痕,如何不得氣昏過去。
對緋暝秋來說,沒有什麼比美更重要的了,就算是委身於彆的雄性身下,都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容貌。
若是普通的妖精,因為臉而被折磨的話,就算不把臉劃破,也得弄點什麼偽裝一下。
緋暝秋非但不這麼做,還更加打扮得花枝招展。
尤其是在獸形的尾巴沒了之後,他更加注重人形的身子,那張臉每天的保養都得花去不少靈石。
緋柚被劃破了臉,她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跟割破了手指沒有差彆,緋暝秋卻簡直要瘋魔。
他立刻撕了少女身上的衣服,抱起她去浴池,調了養顏護膚的藥水同她一起浸了許久。
接著又抱回了寢殿,拿了肉白骨的神藥厚厚的在臉上塗了一層。
向來囂張跋扈的獙妖跪在妹妹身旁,神色哀傷,他望著那傷處,幾乎立刻就想起了幼時在錦瑟閣的事情。
那時緋柚為了見他,將一口漂亮的牙齒啃得七零八落,當時緋暝秋便是如雷轟頂,恨不得將自己的牙和妹妹換一換。
可以受傷,但是不能毀了容貌。這是緋暝秋的底線。
他實在不敢想象,如果妹妹的臉真的毀了……
緋暝秋不敢再想,他拆了妹妹的發髻,從頭發絲到指甲都仔細的保養了一遍。
比打理自己還要繁複三分。
緋柚這具身子從小就被哥哥來回侍弄,小時候還隻能舔舔毛洗洗爪子,成了妖之後,一天一個發髻的變化著來。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骨都被緋暝秋像是雕琢美玉似的對待,腰肢被練得極細,胸脯豐滿白皙,雖然個子不算高,一雙腿卻又長又直,頗具美感。
就連緋柚的武器,也並不是她多麼擅長使用鐮刀,而是緋暝秋覺得眾多武器中,妹妹執著巨鐮好看才給她配的。
將昏迷的妹妹收拾了一遍,緋暝秋尤不是很滿意。
瞧瞧這小臉,白得沒有一點血色,連唇色都黯淡了不少。
他心疼地扶上妹妹蒼白的唇邊,拇指上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劃過,傷口處滾出幾顆血珠,被緋暝秋一點一點地擦在了妹妹的唇上。
“彆怕,哥哥會把你養回來的。”散了青絲的男子俯身,在那塗了自己鮮血的唇上輕輕一吻,“柚子是最美的小姑娘。”
心疼歸心疼,該思量的問題緋暝秋並沒有落下。
這次的戰事著實奇怪,獨獨左砂出了差錯就罷了,自己妹妹他再清楚不過,怎麼也會被牽著鼻子走。
緋柚的修為絕對不低,同左砂聯手,殺死一隻白玄彬綽綽有餘,可還沒打幾個回合就用上了血符。
行事急躁,狀態不佳。
最重要有一點他很在意,據左砂所說,那日對戰白玄彬時,妹妹使出了高級的火術。
火……
當初修習法術時,族裡的長老們都認為緋柚是個好苗子,偏偏她自己害怕火焰,根本無法像彆的獙獸那樣學習,隻好轉而修了冰術。
因為火而喪命,胡村的事情緋柚直到現在都頗有陰影,這些年情況稍有好轉,可一旦近距離同火接觸,她是絕對不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妹妹破了這麼多年的心魔。
這一趟南下發生的事情不少。
緋暝秋垂眸,鬆了衣服躺在妹妹身邊,將人摟進懷裡後深深嗅了口少女的氣味。
苦等了一個多月的結果就是這樣,實在差強人意,很難讓他不生氣啊。
“一個兩個都這麼沒用,”緋暝秋輕聲歎息著,“果然隻有哥哥才能保護好你,彆的都是一群無能的廢物。”
沒有誰可以信任依靠,除了他,緋暝秋不覺得還有誰能給妹妹幸福。
“再辛苦一會兒,”他親了親少女光潔的額頭,“馬上就可以和哥哥永不分離了。”
待他奪取了這個天下,再也不會讓妹妹離開自己的視線片刻。
那隻修長如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描繪著少女的臉,像是愛戀,又像是要抹去之前的傷痕。
待在他身邊,隻有親眼看著,妹妹才不會出事。
摟著少女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是了,沒有誰比他更愛緋柚了,妹妹留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歸宿。
……
…………
緋柚睡得不是很安穩。
血符她不是第一次用,那種天地間混沌一片,隻有無儘的血色的感覺讓她隱隱作嘔。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有那些像是隔了厚牆傳來的尖叫聲讓她有些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