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次用血符了。
第一次使用的時候,緋柚害怕地發抖。
她見過用了血符的士卒,瘋狂的濫殺,完完全全就是一隻沒有理智的怪物。到最後自己將自己的肚腸挖出來吃掉,直到最後一滴血流乾,倒在血泊裡。
她不想變成那樣,害怕變成那樣。
但是如果這是為了哥哥……
如果是為了哥哥,她不會猶豫的。
第一次的時候,麵對數千敵人的包圍,緋柚終於是抽出了那張漆黑的血符。
那隻夾著血符的手,抖得差點將符籙甩出去。
會死麼,
不知道。
曾經使用血符的妖精慘死的模樣浮現在眼前,曆曆在目,清晰可見。
可如果這一戰失敗了,會給哥哥添很大的麻煩。
為了哥哥…為了哥哥……
待左砂帶著援軍趕來的時候,就見血海屍田裡的少女披頭散發,雙目赤紅,痛苦地撞著城牆,將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緋柚清醒過來之後,她早已不記得之前的傷痛,強大的恢複能力和緋暝秋在她昏厥的時候就把傷處修複的七七八八。
到頭來緋柚隻記住了一條,這個方法很好用。
有一就有二,很快,第二次使用符籙的機會又來了。
緋暝秋在第一次的時候警告過緋柚不許再這麼玩,但是被妹妹一句,“為了哥哥,柚子怎麼樣都可以”堵了回去。
之後甚至特地做了幾張效果沒那麼強的血符給她。
原因聽起來十分荒誕。常年處在隨時會失去妹妹心理之下的緋暝秋,享受著妹妹為了自己付出一切的模樣。
他沉醉在妹妹是愛著自己的想法中,凡是緋柚提出為了他好的事情,緋暝秋都持著狂熱態度,絕不反對。
有了前兩次的實踐經驗,再加上用的符被削減了威力,緋柚已經可以在使用血符後偶爾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了。
這就導致了在白樺城的最後一役裡,她偶爾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單純來講,一隻白虎和一隻雌獙,誰強誰弱一眼可辨。
白玄彬的修為不在緋柚之下,雖然緋柚使用了血符,可對方是背水一戰,如果無法贏下緋柚,不止自己,整個部族都是死路一條。
求生意誌爆發的白虎,絕非泛泛之輩。
體力耗儘、法力枯竭。
身上的肋骨被折斷了三處,內臟破損。
好痛、好痛苦……停下來,她不想繼續了……
雙目赤紅的少女自己看不見,那張被魔紋爬滿的臉上淚水縱橫。
她不想像個瘋子一樣殺戮,她好痛苦,她不想再留在這血腥肮臟的地方……
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濃稠惡臭的血味,漫天之間隻有屍骸。
什麼都沒有……
她想哥哥,想舅母,想從前在葫蘆洞裡的生活。
哥哥……
哥哥。
混沌之間,遠處升起了一點亮光。
男子妖冶的容貌忽地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哥、哥……”
她喃喃著,看見那熟悉人影衝著自己輕輕一笑。
為了哥哥……
為了哥哥!
奪目的火柱拔地而起,那一瞬,遍體鱗傷的少女身後燃起了雙翼形狀的火焰。
為了哥哥,一切都是為了哥哥!
所有的迷茫一掃而空,緋柚從未如此的清醒過。
傷痛不再,滾燙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起來。隻是那記憶中的一笑,卻讓全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她不能這麼回去,她是為了讓哥哥開心而來的,她不想看見哥哥失望的表情。
哥哥……
這兩個字在心裡生根發芽,一千年的時光裡,這是唯一陪伴她到現在的存在。
遠處的白玄彬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倏地,他瞳孔收縮,不可置信地望著對麵的少女。
少女的四周空氣扭曲,不見一點火色,卻隔著百丈都能感覺到熾熱的溫度。
這怎麼可能?
他恍惚後退了半步,情報上明明說過,緋柚忌憚火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突然使出了火術?
鴻雁一般的嘯聲忽地從少女嘴中竄出,刺耳難聽,卻讓白玄彬猛然想起了典書裡對於獙獸的記載——
「有獸焉,其狀如狐而有翼。」
少女的背後,那對被傷的脫毛的黑翅褪去,繼而一對華麗的火翼伸展而開,遮天蔽日,火光流動,將寒雲吞噬,灼灼堪比天日。
「其音如鴻雁。」
尖利的長鳴衝出,直破雲霄,淒厲無比,久久不消,聞之毛骨悚然。
「其名曰獙獙,見則天下大旱。」
四周大地肉眼可見的乾裂破碎,裂縫兩指寬,深幽不見底。
地火破土而上,滾燙熾熱一柱衝天,流火四射,隨著少女背後巨大的火翼落入塵世間。
人妖鬼怪,神明亦或是塵埃,這世間一切妨礙哥哥的存在,她都會全部除去。
哥哥……
她絕不許有誰再傷害哥哥分毫,哥哥想要的東西,她會全部奪取過來。
不需要憐憫,不需要遲疑,不需要作任何他想。
哥哥是最重要的,哥哥是唯一的,哥哥是絕對的。
柚子會守護好哥哥的,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懦弱無能,這一千年來,日日夜夜的努力就是為此。
不用笑了,不用討好誰了,不用再勉強自己做討厭的事了。
柚子會斬殺一切讓你不快的東西。
哥哥再也不用那麼痛苦了……
哥哥隻要一直那麼驕傲肆意就夠了……
其他的,都由她來。
那張屬於少女的臉上,一半是見骨的傷痕,一半是爬滿了魔紋的黑色。
血紅的雙眸不辨黑白,隻有濃濃的殺意。
這就是妖,千年的邪妖,近魔的存在。
善良、寧靜、安逸,何等奢侈的生活啊,那也是他們這些生於黑暗之物可以奢想的麼。
對於他們來說,能活著,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要活下去,活著將一切都獻給哥哥。
活下去,活下去就會變好的。
為此,她要殺了所有對哥哥有威脅的存在!
當緋柚掐住了白玄彬的脖子時,精疲力竭的白虎放棄了掙紮。
他牙齒上沾著血沫,對著緋柚露出了個吃力的笑。
“我真是奇怪,會對中毒的士兵愧疚的你,居然下得了手屠殺我們全族。”
“你是什麼怪物?”他笑著,雙眸卻渙散空洞。失血太多,白玄彬再也支撐不住麵上的悠閒。
少女沒有回答,那雙赤紅的眼眸,已是再也照印出什麼了。
她低頭,對著白玄彬的脖子咬了上去。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讓白玄彬偏過頭稍稍躲過一劫,少女的牙齒隻帶走了肩胛處的一塊血肉,並沒有傷到喉管。
他實在沒了力氣,手指動一下都抽抽地發疼。
白玄彬的臉上漸漸露出了死氣,他抬頭望著碧色的天空,喃喃自語。
“城裡的幼崽,你們不至於都殺了吧……做奴隸做走卒什麼都好,他們都是健康的白虎,彆趕儘殺絕。”
疲憊地閉上眼睛,他不打算再反抗了。
“也沒欠你們什麼,何必呢……”
這句話不是質問也不是抱怨,僅是輕輕地一聲歎息。
何必呢,無冤無仇的,要將他們族人殺絕,要將他們的家園毀滅。
何必呢。
他們也想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