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觸須(2 / 2)

顧庭的視角一直持續到他看見第一隻完成蛻變蟲——原先生著蟲甲、長著蟲翅的原始雄蟲褪去了那些野性的裝點,他的身軀縮小了一倍,肢體更加清瘦,他開始像是與當今蟲族社會中的雄蟲逐漸重合。

緊接著視角發生了第三次改變——那似乎是被深埋在地下的、比蟲母所住之處更加深的洞窟,裡麵堆著成千上萬的蟲卵,他們乾癟枯朽,毫無生命力,但依舊可以透過灰白色的卵鞘看到內裡蜷縮成一團的影子。

金色再一次浮現,它們將數萬隻蟲卵籠罩起來,那些乾癟枯瘦的生命體開始重新複蘇,隻是那一閃一閃、已經開始顫抖的光芒卻象征著它的衰弱。

這大概是一場效果隻能展現出一半的救援。

多數蟲卵在光的照耀下重新獲得了生命的動靜,但也有一部分依舊脈動微弱,似乎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會折了那本就得來不易的生命。

隨著光芒逐漸褪去,那些吸收到生命力最多的蟲卵開始破裂,小小的鉗足從內裡戳破了卵膜,一點點露出了初生蟲族的模樣……

剩下的場景還不待顧庭看清,他的視角再一次發生了改變——

這一回麵前是浩瀚無垠的星空,數以萬計的星辰在自己的位置閃爍著燦爛的光,漫天銀河揮灑、星雲旋轉,整個世界廣博到了無法用有限的視力去丈量。

顧庭看到了一個他無比熟悉的存在——那是一顆比較圓潤的球體,蔚藍色的部分幾乎要包攬整個星球的70%,綠色、褐色摻雜而成、綿延一片大陸,高山之巔純白的雪頂,懸在廣大地域的多變雲層……

那是誕生一切生命的搖籃,是曾被稱之為“藍星”的地球。

顧庭睜著眼睛,他甚至舍不得眨眼,似乎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是影響他看著“家”的阻礙。他習慣了蟲族社會的生活,但他卻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真正養大他的故鄉。

他來自遠方,他誕生於地球。

他是人類,他的心中一直記掛著宇宙的另一端。

曾經在夢裡都難以夢到的地球這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即使那裡能夠讓他眷戀的事物並不多,但沒有任何一個人類可以拒絕“故鄉”這兩個字。

顧庭堪稱貪婪地望著,但這個夢並不受他的控製,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周圍一切開始變幻,藍色的地球被旋成了條紋狀的光影,徹底消失在星辰之間。

視角又一次轉變,顧庭看到了一個他閉著眼睛都能行動自如的地方——

有些灰白的牆皮,木製地板上鋪著天藍色的地毯,幾個彩色的玩具車躺在地麵上,這時從廚房走來一個麵容模糊的女人,她的氣質很溫柔,穿著一襲米黃色碎花的長裙,正扶著臃腫的小腹走到客廳。

她坐在了陽光下,纖細的手輕輕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即使看不清臉,但顧庭就是知道對方的臉上一定很溫柔。

這時防盜門被打開了,穿著夾克的男人也依舊看不清臉,但他身上的快樂卻格外濃厚。他掛好衣服、洗乾淨了手摟住自己的妻子,溫和地講述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溫熱的肚皮。

忽然這一對年輕的父母們發出了驚呼——碎花裙擋住的肚皮上微微突出來一個小印跡,男人樂得找不著北,他小心地伸出指尖碰觸那一抹凸起,又感慨地偏頭吻了吻妻子的臉頰。

溫暖明媚的光照在屋裡,兩個人沉浸在喜悅之中,顧庭也忍不住為之而高興。

但很快,顧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到一抹金光從窗外出現,直直穿越玻璃,一點一點地向女人的肚子靠近。

——不!

——不要!

他試圖靠近,但在這場不受他控製的夢裡一切行為都是徒勞,於是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金光鑽到了女人的肚子裡,可這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其樂融融,絲毫沒有發現一切的變化。

劇痛降臨,夢境破碎。

這種劇痛感甚至超越了他失血過多後的無痛症。

顧庭“唰”地睜眼,連痛哼聲都顫著唇瓣發不出來,隻能蜷縮著、儘可能地抱著自己的身體。從後脊背開始蔓延到尾椎處的疼痛空前劇烈,原先藏在他體內的小小骨芽似乎是受到了什麼的召喚,正瘋狂地頂著皮肉,想要破土而出。

冷汗從年輕雄蟲的額間、鬢角、後頸落下,很快他就被劇烈疼痛帶來汗意浸地濕漉漉一片,發絲黏膩在蒼白的臉側,眉頭緊蹙成一座小山,眼睫一綹一綹糾纏著,唇瓣被咬地褪去了紅,甚至連齒印底下都隱約可見血絲。

他渾身顫抖痙攣著,尾椎上的疼痛沒有任何休止的跡象,一次比一次劇烈,他甚至能夠清晰地通過皮肉痛到麻的感官體會到骨芽逐一頂破軟肉的穿刺感,完完全全像是用匕首一刀一刀地破開皮膚,甚至還借由外力將那滲著血的口子拉扯到更大,以便骨芽地鑽出。

“唔……”

顧庭幾乎痛到神誌不清,他顫抖著指尖似乎摸到了什麼堅硬的外殼,便立馬緊緊掰住,甚至連指甲都在巨大的力道之下發生了劈裂。

黑暗裡,紅色的眼珠轉了轉,巨型黑寡婦蜘蛛早就發現了這小家夥的異狀,他試圖用自己巨大的蟲肢去叫醒對方,可顧庭疼地太厲害了,除了用手抓著坎貝爾蟲肢的一小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刻大蜘蛛陷入了慌忙,他巨大的體型以至於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去看清對方的情況,身體上的不便利令他隻能在原地浪費時間。

這種無力感瞬間充斥在他的腦海中,緊繃的神經在跳動,似乎有一團火在蟲腹之間燃燒,在過於著急的情緒下,他忽然感覺身體一輕,整個視角發生了奇異的改變。

忽然從巨型蜘蛛變成了人形狀態下銀發黑皮的坎貝爾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情況,他手腳極其不協調地半跪在巢中,把疼到顫抖的雄蟲攬到了自己的懷裡。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隻好徒勞地伸手輕拍對方的脊背,這個動作就好像刻印在他的基因中,腦子裡明明沒有任何印象,可當一接觸到顧庭的身體後,便會自發地做出來。

昏寐之間,顧庭整個身體縮在坎貝爾的懷裡,在他們兩蟲都無暇顧及的時候,一道淺淺的瑩藍色痕跡逐漸出現在年輕雄蟲尾椎部位的那一塊皮膚上,那些細密的紋路看起來像是一個指向的箭頭,尖角的位置正好對在了顧庭體內長著骨芽的地方。

痛感一刻不停歇,那些瑩藍色的紋理像是正潺潺的水紋一般以光輝的形式流動,從尾部到箭頭的邊緣,那些微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當這個循環不知道進行了多久之後,一道道半透明散發著淺藍色光暈的觸須從顧庭的身體裡探了出來。

坎貝爾想抱著懷裡的小家夥躲開,卻在下一刻被那些淺藍色的觸須狀物體纏住了四肢。

那些隻有手指粗細的半透明果凍狀觸須看著脆弱,實際上非常有韌性,即使坎貝爾是S級雌蟲,在被它們纏上身體後都根本無法逃開。

淺色的觸須從顧庭的身體裡越伸越多,它們看起來像是虛影,卻又能接觸到實物。幾乎隻是一個眨眼的時間,就繞過坎貝爾的後頸自胸膛分叉又穿過腋下,反著將他深色的手臂束縛在背後,一路觸須穿梭,繞過腰腹、跨間,勒著大腿內側的皮肉,將他全身綁成了無法動彈的模樣。

“嗬……嗬……”

剛剛從巨型黑寡婦蜘蛛轉化成人形的坎貝爾並不會說話,便隻能張嘴試圖發出聲音以喚醒顧庭的神誌。

但這正好給了那些觸須們機會,銀發黑皮的雌蟲都來不及反應,又被那群“調皮”的家夥們堵住了嘴巴,喉嚨裡發出艱難的嗚咽聲,卻都被徹底阻擋、發不出一絲動靜。淺藍色、半透明的果凍狀觸須將原本身在巢中的坎貝爾抬起來半懸在空中,他被吊在那裡,掙紮不動,便隻能眨著猩紅的眼瞳緊緊盯著底下小雄蟲的情況。

而因為疼痛陷入昏迷的顧庭根本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他蜷縮著手腳,任由那些自軀乾內冒出來的觸須肆意妄為。

它們中的一部分捆束著坎貝爾,另一部分則是開始往顧庭的身上繞,它們鑄就出蛹的形狀,一圈一圈將雄蟲的身體包裹起來,最初還能透過淺藍色看到淡淡的影子,但隨著它們數量的增加,顧庭已經完全消失在了蛹的後麵。

在看不到小雄蟲的身形後,坎貝爾再一次掙紮,但他被這些觸須桎梏到難以動彈分毫,最終隻能以氣喘籲籲結束,甚至那些觸須還有些生氣地拍了拍他的胸膛、腰肢乃至於更下的地方,像是在警告什麼似的。

山洞裡陷入了一片安靜,整個空曠的洞窟中除了被吊在半空中的銀發雌蟲,就是在他正下方冒著微光的淺藍色蟲蛹。那些近乎詭異的觸須宛若海藻張牙舞爪,很快就霸占滿了全部空間,幾乎處處都是淺藍色的果凍狀物體。

這一場靜默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掛在外麵的太陽被雲層擋住,降下了一場淋濕整片土地的大雨;久到藏在那巨型圓湖內的未知生物,因為饑餓而再一次捕食了前來喝水的大型猛獸;久到天邊放晴,甚至有朦朧的彩虹掛在樹林之外;久到天色暗淡,整個林子再一次陷入了難辨方向的黑暗。

坎貝爾的大腦依舊是混沌的,但他即便被纏繞著,也一直緊緊盯著底下的蟲蛹,他不知道原本好好的雄蟲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隻好在焦急中等待著……

隻是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己甚至都沒有發現那些賦予在他體內的情緒似乎越來越多變、生動,他所能思考的事情似乎也在增多著……

整個森林都被黑暗籠罩,唯有洞口溢出些許藍光,詭異而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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