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琉璃聳了聳肩,他沒有問阿諾德要去哪兒,而是招了招手道:“早點回來。”
“好。”
下一刻,還不待顧庭和坎貝爾他們告彆,異獸潮就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似的,忽然直立起四肢,在黃褐色的砂礫之上奔湧褪去,一如它們來時的洶洶。
一眨眼,便隻剩下一片被卷起來的煙塵。
索勳抬手揮開眼前的沙子,對於琉璃的反應有些目瞪口呆,“你都不問問他們要去哪兒嗎?你就這麼放心?”
琉璃率先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打嗬欠,“一看就知道你們這群家夥沒有談過戀愛,哪怕是對伴侶也要給他一部分**空間啊,況且我家阿諾德那麼厲害,我怎麼會不放心?我該不放心的是想對他不利的蟲!”
很久以前琉璃還會擔憂阿諾德一個雄蟲在星際流浪、尋蟲會不會有危險,直到有一次在黑市裡其他勢力來找麻煩,那時候琉璃才知道看起來文弱單薄的阿諾德強大到離譜,甚至已經超脫了高級雌蟲的範疇。
因此琉璃認為隻要不是什麼宇宙爆炸的大事,他家阿諾德才是應該被其他蟲恐懼的對象。
坎貝爾望著煙塵消失的方向,他猩紅的眼瞳在夜色下泛著詭譎的光,但那點兒可怖又被他冷淡沉穩的氣質徹底衝散。
恩格烈也收回了視線,低聲對坎貝爾道:“你就那麼放心?”
“不放心。”坎貝爾目光悠遠,像是在回憶什麼。
恩格烈無聲咧了咧嘴,他忽然道:“你還記得今晚那個雄蟲說的話嗎?”
“什麼?”
“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恩格烈皺眉,之前一直沒找到機會問,此刻他對上坎貝爾那似乎早就悉知一切的眼神後,質疑道:“你早就知道了?”
那時候在桌子上,說起來“另一個世界”的時候,除了坎貝爾,其他蟲都有一定的神色變化,但坎貝爾的反應卻太過平靜,幾乎讓認識多年的恩格烈瞬間就抓到了疑點。
“嗯……”銀發雌蟲應了一聲,“算是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
夜色下,坎貝爾勾了勾嘴角,“我身上氣息的改變,你應該能猜出來吧?”
話落,他便走到了屋裡,而站在原地的恩格烈先是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又皺眉思考了一會兒,忽然低聲咒罵一句,半晌才無奈地露出一個笑容,“怪不得……”
精神力結合的雌蟲與雄蟲之間沒有秘密,而坎貝爾身上幾乎要被顧庭的信息素醃入味兒了,也就是他們時常與小寶石呆在一起,早幾年就習慣了對方的氣息,以至於恩格烈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個答案。
他算是釋然地哼笑一聲也往屋裡走,而呆呆站在一側的水晶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不由得對身邊的索勳說:“他們在講什麼啊?”
“嗬,和你有關係?”索勳翻了個白眼也往裡走,總之他現在是怎麼都看水晶那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不爽。
水晶:……
另一邊,異獸馱著阿諾德和顧庭在黑夜裡狂奔。
夜色下的赫爾狄克星上溫度並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寒風刺骨,等奔湧著的異獸們達到目的地的時候,顧庭的手腳幾乎冰得像是冰塊一樣。
“呼,好冷。”顧庭搓了搓手指,本來隻是無意識地感歎,誰知道下一刻一隻體型不大的異獸便靠過來,正好替他擋住了從一邊吹來的冷風。
顧庭一愣,他扭頭看向那隻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異獸——近距離之下異獸的長相隻能用“怪異”、“醜陋”這樣的詞彙來形容,甚至在他所見過的多方資料裡,用於定義異獸外觀的詞萬變不離其宗,“怪”與“醜”是最基礎的描述,甚至還有一些自詡文化的蟲曾專門作長詩唾罵異獸,當然這大多是貴族的行徑。
但此刻顧庭卻從那樣一個不太美觀的腦袋上看到了小心翼翼地討好。
顧庭淺笑,“謝謝。”
而被道謝的異獸從嘴裡發出模糊的嘶鳴,挺了挺身子,試圖擋去更多的冷風。
“看來你們相處的還可以?”阿諾德轉頭就看到了靠在一起的顧庭和異獸,他沒等年輕的雄蟲回答,就衝著對方招了招手,“過來,到這邊來。”
顧庭依言走進,而他身側的異獸也亦步亦趨,努力肩負著自己擋風的職責。
阿諾德正站在一片微微內陷的沙地之前,隨著顧庭的靠近,那些表層的砂礫開始浮動,很快便又幾個黑乎乎的腦袋冒了出來,正是一直埋在流沙內的異獸。
“它們在裡麵?”顧庭問道。
“嗯。它們的任務是守護著這裡,防止其他外來者靠近。”
“那底下有什麼?”
“底下是一座墓。”
顧庭一愣,喃喃道:“誰的墓?”
答案似乎已經出現在他的心頭,直到聽見阿諾德的回應,心臟才徹底落到了實處。
阿諾德說:“那是蟲母和尤坦的墓。”
當初在獻祭自己之前,雅克斯為蟲母和尤坦找到了一方赫爾狄克星上的淨土,他們將那一對死彆的伴侶共同葬在了流沙之下,而異獸們則是成了最忠誠守護在這裡的騎士。
“那異獸們又為什麼會守護這裡?它們和蟲母有什麼關係嗎?”顧庭心裡的疑惑隻多不少,而此刻唯一能夠給予他答案的就是阿諾德。
阿諾德揉了揉腦袋,他從自己的空間鈕中拿出兩個氧氣麵罩,一個遞給了顧庭,“戴上吧,剩下的故事等下去了告訴你。”
一邊戴氧氣麵罩的顧庭一邊探頭往流沙裡看,“就從這裡下去?”
“嗯。”
一切準備就緒後,阿諾德直接帶著顧庭從流沙口跳了下去,而後麵異獸們緊隨其後,幾乎就是一個呼吸之間,原先黑壓壓像是城牆一樣的深色立馬消失。
流動的沙體將外來的雄蟲與異獸們包裹著,很快黑暗來襲,徹底遮蓋住了他們的整個視野,隔著不算厚實的衣物,顧庭甚至能夠感受到砂礫摩擦過肢體的流動感,就像是從一個狹窄、柔軟的管道中被一點一點地擠了出來。
——噗。
壓力驟然減小,顧庭感覺自己終於被那狹窄的管道給擠了出去,瞬間淩空感徒增,身體下意識在半空中扭轉了角度,蠍尾輕揚,隨著他身形的轉動,輕巧的步子落在了地上,而尾鉤的存在更是支撐了他的平衡。
等他站定抬頭,阿諾德早就等候在一旁了。
阿諾德:“就是這裡。”
顧庭才有功夫抬頭打量,隻是看著看著,周遭的環境逐漸與他的夢境融合——
那是一座巨大的、被砂礫掩埋在地下的骨巢,那些骨架極其巨大,相互交疊共同構成了宮殿的模樣,有種詭異的瑰麗,且在前方不遠處的圓拱形頂上綴著淡金色蟲蜜一般的珠體,剔透晶亮,是整個地宮墓穴的光源。
這是從夢境到現實的跨越,甚至不需要阿諾德帶路,周身都被一種熟悉感籠罩的顧庭自顧自走了進去。
在那些巨型骨架之下護著一塊被放在墓穴中央的小骨堆,一如夢中的模樣,顏色、大小各不相同,來自於兩隻蟲身上的骨頭塊幾乎相擁在一起,靜謐又纏綿。
顧庭快走幾步後半跪在那些骨堆麵前,源自於血脈中的熟悉感令他早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是蟲母和尤坦的骨……”阿諾德緩緩開口:“當初尤坦死在了赫爾狄克星的荒原之上,加上被殘忍對待,因此能夠找回來的遺骸並不多,不過蟲母一直相信,尤坦將與赫爾狄克星一般永生。”
“什麼意思?”顧庭的手指輕輕覆在了骨塊之上,腦海裡隨著阿諾德的話語閃過了一絲捉不住的驚疑。
“你不是問我異獸為什麼會守在這裡嗎?”
阿諾德一步一步也走到了骨堆之前,而跟在他身後的異獸們則安安靜靜地俯爬在地上,悄無聲息。
顧庭聽見身後的雄蟲回答道:“因為異獸是尤坦的化身——慘死者得到永生,這是祝福同時也是詛咒,畢竟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飯,超過限度的強大祝福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顧庭忽然想到了某些能將他們聯係在一起的細節——藍血帝王蠍天生擁有著藍色的血液,而異獸也是如此;他的父親是尤坦,所以他能吸收異獸核中的力量;從第一次見到異獸的時候,它們沒有傷害的意圖,甚至還沙啞地叫他為“寶寶”……
是的,顧庭想起來了,在N923號星球上異獸口中含糊的呼喚連起來應該是“寶寶”才對,因為他本身就是他們的孩子。
“所以說……我的父親是異獸?”
阿諾德不太習慣“父親”這個詞彙,但也很快反應過來,他解釋道:“不,不一樣的。”
他的視線落在了骨堆中那幾塊看起來像是尾骨的米白色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異獸是尤坦的化身,卻不等同於尤坦。它們生生不息、久久不滅,它們更加低級、無法自我思考,一切的行為僅僅是出於本能,也就是過了這麼多年,才逐漸能夠與我交流。”
“但是它們記得你的氣息,在你登上赫爾狄克星的瞬間,它們就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對於它們來說,你就是異獸們唯一想要保護的珍寶。”
即便沒有記憶、沒有理智、沒有智力,但是它們依舊記得自己的孩子,甚至試圖去尋找、保護他。
同時,尤坦也化身為異獸,一直守護著藏匿著蟲母的骨巢。
這是所有故事的答案,也是所有故事的結局,在阿諾德話落的瞬間,一陣風自骨巢內升起,在晃動的砂礫之間,顧庭感覺自己聽到了來自蟲母的呼喚。
“我的孩子……”
下一刻,他又被拉入了熟悉的黑暗,隻是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僅僅有蟲母,還有一位陌生高大的雄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