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熱淚無法抑製地奪眶而出。
“你應該猜到了吧?我們到底是為了誰,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為了我。”涉川矅說道。
東雲遠星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原來,這才是他麵對涉川矅時最深切悲哀和憤怒的真正原因。
女孩子的臉色鐵青無比,當血淋淋的真相揭開時她幾乎喘不過氣,但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無力的言語:“……抱歉。”
她不用想都知道當年是誰要求這樣做、誰會提出這麼孤注一擲的醫療項目計劃方案。
——涉川相樞。
那個為了救女兒而不惜一切代價的瘋狂父親才會搞出這麼可怕的項目。
也許在他眼裡,隻有自己孩子的生命才是命,其他那些基因相同的失敗品不過是垃圾、廢物和工具。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擁有光明正大的職業,榮譽的名聲……涉川矅當然也不例外,哪怕這是前主的父親犯下的罪孽,本應屬於前主,如今的她也無法閉著眼睛欺騙自己繼續傻白甜的生活下去。
她的良心不允許她忽視遺忘這份罪。
聽見她的道歉後,東雲遠星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
“你的父親……他瘋了,為了你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如果他是一個正常降生的人類,大概也會有著普普通通但又快樂的童年,有著慈愛和藹的父母,有著喜歡打打鬨鬨但又關心彼此的兄弟姐妹,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打遊戲,泡美女,追星,讀大學,去旅遊……什麼都可以。而不是在暗無天日的實驗室裡接受那些白大褂的各種檢查,被教導如何去殺人,手刃那些與自己相同基因的生命……
想到這裡,東雲遠星格外疲憊地重新睜開眼皮並且勉力抬起了青筋暴起的右手。
“答應我,既然你贏了我,就把大家的那份一起活下去。至少要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歲……”
涉川曜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堅定地握住他的手。
突然間,女孩子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因為她感覺到對方往自己的手心裡塞了點什麼東西。
她低頭看下去,隻見滿臉血汙的男孩子笑得更開心了。
“拿好,送你了。”他說,“彆讓【我們】失望。”
“……好。”
這一刻,兩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對方的血,以及他們自己的鮮血。
就像是真正的親人一般。
女孩子鄭重其事地將右手用力握得更緊了幾分,“我會帶著你們的‘心’,努力活下去。”
得到這樣誠懇有力的承諾,東雲遠星的臉上無法避免地流露出鬆弛自在的神情。
在身為合成人這可悲且短暫的一生彌留之際,他卻笑得像個孩子。
“去吧,最底層密室裡的切爾諾伯格,快去……不要遲疑。誰阻攔你,你就殺誰……”
“好,我記住了。”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可是涉川曜依舊認真點頭,“我馬上就走。”
“不,你這人的記性實在是很差。就算失憶了也不該這樣……”年輕人的話語越來越輕,就像是一枚在天空中漂浮了很久的羽毛終於要落入塵土裡那樣輕鬆。
……你大概是不記得我啦。
東雲遠星的嘴角帶著輕微的笑,他的眼前不再有任何白光,卻是浮現起很多年前的一幅場景。
有一隻稚嫩的小手按在了生化艙的玻璃層上,暗綠色的營養液悄然浮起幾顆氣泡。而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睜開了眼看見的就是那個滿臉好奇又稚嫩的小姑娘。
雖然手背上紮著吊針,身形病弱消瘦,但是那個女孩還是衝他笑了。
於是同樣年幼的合成人男孩也跟著笑了,哪怕他們兩人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層,也能清楚地看見彼此臉上最天真無邪的笑容。
多神奇啊。
此世的初見,與最後的終見,都是同一個人。
命運似乎在背後衝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東雲遠星頗為釋然地想。
……你大概是不記得我了,但我還記得你啊,姐姐。
【靈能 7193】
【當前靈能:9214】
這個全部由白光所組成的虛擬空間消散了。
心情複雜到無法描述的涉川曜依舊呆呆地跪坐在血水之中,屍體緩緩沉入積水中,血水遮掩住男孩最後的遺容。
她覺得自己本應該喜悅,戰勝對手、撈取靈能值的喜悅……但是沒有,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的快樂或者其他正麵情緒。
此時的涉川曜隻覺得心中充滿了無儘的悲傷和迷茫。
我……
“原來……”她聲音沙啞至極地喃喃自語,沉重地閉上眼睛,“你們都是我的備用品啊……”
但是涉川曜並不後悔殺了東雲遠星,哪怕再來一百次同樣的經曆,她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事實上,她確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惋惜這樣的結局,可也不曾留手分毫。因為誠如對方所言,他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而東雲遠星也確實在臨死前將“活下來”的夢想托付給了她。也許在他心中,他本就做好了一旦戰敗就完成這件與生俱來使命的決心吧?
涉川曜格外沉默地看見眼前這具屍體的胸口處浮現起一顆小小的、殘缺的金色光團,它迫不及待地撲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她沒有抗拒,而是容納了這股新來的力量。
一瞬間,無法形容的暖流衝刷著渾身上下,從裡到外,從靈魂到身體。腦海內傳來異能歡呼雀躍的快樂意念,仿佛遺失多年的最後一塊拚圖在今日終於被拚上。
涉川曜渾身放鬆無比,臉上還來不及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時就感覺腰後突然一陣劇痛傳來!
劇毒瞬息間發作!
緊接著,她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撲倒在血水中,而東雲遠星的屍體更是被她壓在身下。
隻見一把銀白色的匕首正正地插在她腰上,刀刃上麵塗抹著藍灰色的劇毒在黑暗中閃爍著點點詭異的光芒。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問你,高田優小姐。”
給了她一發致命背刺的人不知何時就躲在這裡,竟然沒有被她和東雲遠星發現!
此人站起身,背著雙手,無視了淹過靴麵的這些血水,踩出“嘩嘩”的水聲。
“死屋之鼠”的頭目陀思妥耶夫斯基像是一個最誠摯最好奇的學生那樣發問:“你現在還後悔……昨天在海裡救了我嗎?”
涉川曜想要爬起來,然而劇烈的神經毒素催生了先前嗑藥時剩下的毒性殘留作用,讓她渾身無力,甚至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她隻能頗為惱火地瞪著這個黃雀在後的家夥。
“回答我嘛。”俄羅斯人語氣綿軟無害地開口,就好像剛剛在背後突然捅刀子的人不是他一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總是想得到一點人生的樂趣,尤其是乾我們這一行的——來吧,讓我從你身上得到人生中那為數不多的樂趣。”
涉川曜扯著嘴角冷笑起來,她有一百句MMP要送給對方。
“我……咳咳!”她一張開口就立刻重新閉上嘴,因為周圍的血水迅速灌進口中……那味道太惡心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眯眯地蹲下身,抬手抓住她的頭發強行提起、離開水麵幾寸的位置,“可以繼續說了吧?”
“如果說……完全不後悔,那是假話。”涉川曜有氣無力地喘息著,毒性在她麵上縱橫交錯,“有一點吧。但是,如果是因為畏懼這種遭到背叛的概率事件……而不去做力所能及的拯救之事的話……我大概……死也不安心……”
俄羅斯人神色莫測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有些困擾地說:“你可不是職業英雄啊,身為vilin就該有應有的氣度才是。說實話,你表現得比我設想的還糟糕啊,【幻武】。”
而涉川曜隻感覺眼皮沉重無比,寫輪眼後遺症發作,神經毒素迅速攻占著她所剩不多的理智與身體控製權,就連看著男人的那雙紫紅色眼睛也出現了重重幻影。
“這就是我……我……”她劇烈地喘息著,像是要把餘生所有的空氣都一次性呼吸個夠,“跟你……不一樣的,地方!”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異樣地沉默,他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到底是怎樣的。但他最後還是鬆開了手,任由女孩子渾身無力地一腦門磕在屍體上。
“說得也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要互相折磨……那你就安息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