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那年是冬天。

蘇葭的母親為了維持公司運轉,抱住僅有的家業,從各種渠道借了很多錢。破產前,蘇家已然債台高築,債主討要上門,拳頭和搬磚敲擊在鐵門上,發出猙獰的聲響。

母親逼得沒有辦法,開了門想要好生說說再寬限幾天,但門外的人一窩蜂進來,直接砸了東西。

家裡一片狼藉,靠墊被刀子劃破,絨絮在淩亂的人群中來回起舞。

家具、玻璃、魚缸的破裂聲,一聲比一聲淒厲。

蘇葭被母親抱在懷裡,她從蒙她眼睛的指縫中,看見小金魚在地板上彈跳擺動,它開口呼著氣,不再歡愉吐泡,隻剩垂死掙紮。

然後一隻腳狠狠踩上去,四分五裂。

蘇葭狠狠閉了下眼睛,但這隻是開始,他們過來拉扯母親,順帶將她也從母親懷中扯開,看著她長大的保姆過來護她,瑟瑟發抖再將她搶抱過去。

嘴裡喊著:“她還是個孩子,還小呢!”

“小什麼小,你們要是還不起錢,乾脆就把這小丫頭也抵給我們,我倒是可以考慮寬限你們幾l天!”

母親和保姆阿姨聽聞,一同奮力將她護在身後。

母親跪地,求著,說無論如何明天一定還錢,就算把公司賣了也一定還錢。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打著要錢目的的人卻沒有聽。

甚至見到母親如此護著她,更是凶神惡煞要將她搶過去,在這拉扯中還有人一並占母親的便宜,開著令人作嘔的黃段子。

客廳裡充斥著她過往從未見過和想過的畫麵和尖叫。

保姆阿姨是個很膽小的人,父親去世後,幾l乎跟她和母親成為了新的一家人,母親忙碌時,也都是阿姨陪著她。

可是那天,膽小的阿姨為了護著她,怒目圓睜與那些人對抗。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阿姨。

最後,在一聲慘叫下,她看見阿姨在身前倒下。

那身體像極了修剪時,從花盆旁垂落的藤蔓條,無力又沉重。

她聽見母親大喊救命,拚死把她抱在懷裡,哭著喊著求著,她則怔怔看著地上連一絲呼吸起伏都沒有的婦人。

血從阿姨的額頭淌下去,最後遮住了阿姨時常念叨的幾l根白發。

那些人見出了人命,也慌了神。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雙抱著她的強有力的手臂,突然鬆了勁兒,吵雜裡她依舊感覺到母親的身體轟然倒地的聲音。

像擂鼓聲,砰響後,還有餘長的翁鳴。

那是母親第一次住進醫院,也是最後一次。

寒冬酷暑的時節,蘇葭的生日也在這個季節。

那天櫻花盛開,她在醫院樓下拿水果籃的籃子裝了一捧花瓣上樓,想給母親看個新鮮。

卻見病房門口,護士來來回回,匆匆忙忙。

蘇葭問,怎麼了?

其實她知道怎麼了,但還是

像癡傻了一般,問出來。

她怎麼能不知道呢?她坐在母親身邊很多個日夜,她一日日看著溫柔漂亮的母親,變得骨瘦如柴,看著母親日複一日被疼痛折磨。

後來的每個夜晚,世界安靜下來的時候,病房裡她都能聽到母親在病床上出氣不足的聲音。

像年邁的留聲機發出恐怖‘嗬嗬’聲,很久很久後,這聲音她都還能聽見。

當時,護士看著她眼神複雜,問她家中還有沒有彆的親戚?身邊的護士含蓄說,有一些需要大人來才能做的事。

她說,她已經十四歲,是大人了。

護士沒再說什麼。

很快。

實在太快。

床上的母親整個人變得僵硬起來,像曬乾的魚一動不動,病房的桌上隻剩下一張歪歪扭扭連字都沒寫全的白紙。

醫生護士來來回回,紙張掉在地上。

可是她沒有哭,她好像沒有了眼淚,也不會說話了。

蘇敏慧來的那天,拿走了所有資料,一向什麼都不懂的俗人,帶來了律師。

未成年的緣故,所有財產暫時都被蘇慧敏這唯一的親屬保管,包括她也是。

可很快家中的東西就都被敗光了,蘇慧敏帶著她從市區搬到鄉下,偶爾蘇慧敏的另一個賭鬼女友也會過來,日子過得更加糟糕。

到蘇慧敏那兒後,她幾l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天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她得過一段時間的失語症,一件可笑的事情是,這病症竟是被一條狗嚇好的。

“有件事我也對你撒了謊,其實被狗咬的那天,並不是隔壁鄰居看不下去帶我去的,那天是韓一雯帶我去的。”

蘇慧敏那見人叫咬的性子誰敢隨便幫忙呢?鄰裡鄉親都恨不得從隔壁搬走,離蘇慧敏那賭棍遠一些,根本不可能多管閒事。

從來如此。

如果那天不是韓一雯突然來找她……也許得病死了也不會有人來管。

韓一雯對她的確是有恩情在的。

蘇葭說:“我隱瞞和韓一雯的關係,一是因為一開始我非常不想提及這些往事,所以也順帶隱瞞了韓一雯,我想反正你以後也不會見到韓一雯,至於後來她來醫院我瞞著……是心虛。”

宋晏容問:“你和她沒彆的關係,為什麼心虛?”

蘇葭沉默片刻,嗓音嘶啞:“和你車禍有關。”

宋晏容的回想便到此為止,天色太晚,蘇葭有氣無力她讓人說下去。

此刻,宋晏容的心底像過了一個四季,蘇葭的那些話如車軲轆來回滾過、碾壓。

酸刺漲痛,麻癢辛苦。

穿來的時候因為看過一部分的,因此對書中的人物有過基本了解,尤其是蘇葭。這才在第一次便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將蘇葭自動代為成她以為的蘇葭。

然而現在看來,這也是她的問題。

穿越本就離奇,也許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

蘇葭原本就不是她以為的樣子,細想起來,好像這樣的蘇葭也才是正常的——一個經曆重大挫折,從萬千寵愛的千金落魄成為人人欺之辱之的寄居者。

與她爭鋒相對,有心機有脾氣有缺點的人,才是真實的蘇葭。

若沒點心機和心思,沒有半分陰暗的算計,這才是可怕的。一味純真無害反而不夠真實。

這看起來像是給蘇葭找借口,可是她再如何想,蘇葭那些話在她心裡也還是憐惜更多。換做是她,經曆這番種種,恐怕隻會變得比蘇葭現在還要古怪。

何況,蘇葭後來進入宋家後,又經曆過一番另類的磋磨。

宋晏容承認,她心軟了。

在還未知曉‘心虛’論是什麼之前,就心軟了。

但她沒有這麼快重蹈覆轍的想法,蘇葭讓她喜歡,讓她憐惜,甚至想要疼愛,可同時蘇葭也很危險。

她閉了閉眼睛,手指也在微微發麻,突然想起來手上還沾著什麼,不自覺的摩挲,仿佛Omega的聲音又在她的耳邊。

哪天開始,蘇葭習慣在做的時候,喊她晏容了?

宋晏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終於還是坐起身,撐著‘殘破’之軀去洗手間將那紅塵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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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杯裡水像從沉睡中驚醒,猛然落在桌上後,劇烈晃動,透明水漬掛在杯沿,濺到桌上。

蘇葭手指重重抹去嘴角的水,在床上枯坐片刻。

今夜與宋晏容說的那些都是真實的,她說的太多,細致到仿佛重新回去又經曆一遍,也許是如此,她做了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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