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陸儘洲從來沒有和溫以遙透露過自己的身份,因為他每次都以為,自己可以抵禦住溫以遙的靠近,和他劃清界限,不要陷入溫以遙的圈套。
事實是,每次都失敗了。
溫以遙像個聰明的捕獵者,把自己偽裝成無害的樣子,暴露自己所有的脆弱給陸儘洲,讓陸儘洲以為他是善茬。
糾纏,動搖,隨後是深陷其中。
但每一次,無法自拔的都是陸儘洲。溫以遙想走就走。
在不久之前,溫以遙抓著陸儘洲問他:“是不是你。”
陸儘洲豁出去所有的勇氣告訴他,是。
他們跨越無數時空,握住彼此的手。本該驚天動地的一次重逢,被溫以遙輕描淡寫拂去。
什麼都不值得溫以遙為他停下腳步。
陸儘洲跋山涉水而來,也得等溫以遙錄完這該死的節目。
這就是溫以遙。
在陸儘洲為他朝思暮想肝腸寸斷的時候,自己瀟灑轉身的。就是溫以遙。
陸儘洲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
周圍氣壓倏然低沉。
前悄忽然打了個冷戰,說:“我、我有點不舒服,我去外麵等著……”
蕭未晚莫名看了她一眼,目光幽幽轉向陸儘洲,也說:“我也去透透氣。”
前悄趕緊抓著她的手,兩個人小碎步跑到外麵房間去。
前悄和陸儘洲打小接觸,她太熟悉陸儘洲的這副氣壓。
上一次她感受到陸儘洲這種壓抑的情緒,好像是在十七八歲那年。
他們同在一個高中,將要高考之際,班主任問陸儘洲對未來有什麼想法。他的成績,正常發揮也得是個全校第一,超常發揮拿個全國第一都不在話下。
但陸儘洲隻是麵無表情地說:“不知道。”
各科老師和他輪番交流,都得不出他的傾向。最後乾脆叫來了陸儘洲的父母。
還未完全成年的陸儘洲,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麼打算,而他的父母和老師們顯然都非常操心。
前悄是個好事份子,和幾個人躲在門口偷聽,他們以為陸儘洲被請家長是犯了事兒。沒想到聽到最後,什麼八卦都沒有。
隻是整整一個多小時,老師們都在苦口婆心地勸陸儘洲。
“X大學好,你智商高,理科好,去X大前景好。”
“我覺得A大更適合儘洲,他有耐心,肯鑽研,可以往物理方麵多深造。”
“我認為T大不也錯。”
“專業呢?他不一定非得往科研那條路走,現在聯盟國貿易升級,國際金融也是很好發展。”
陸儘洲的父母沉默著,也半天拿不定主意。
門外前悄和幾個同學聽得都快打瞌睡了。
正要走的時候,就聽見辦公室裡的陸儘洲說了句:“隨你們。”
然後他就從裡麵走了出來。
身上帶著那種壓抑的,冷靜但也冷漠的氣壓。
看到門口的幾個人,陸儘洲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他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很難得地同他們說話:
“我沒什麼有趣的事情給你們聽。”
剛上節目的時候,前悄覺得,十七歲的陸儘洲和二十七歲的陸儘洲沒有太大的不同。
都是那種臭臉冰山,高高在上的樣子。
跟人說話不拿正眼瞧人,眼角睨著,看不起全世界似的。他不屑跟誰來往,也拒絕任何示好。
相當難接觸的人。
但有溫以遙在的時候,陸儘洲周身的溫度都暖和起來。
前悄本以為是她的錯覺。
這一刻,看到重新回歸冰山的陸儘洲,她覺得那不是錯覺。
溫以遙改變了陸儘洲。
而陸儘洲現在又繞回了原點。
兩個女生出去以後,裴戚左右為難,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留下。裴戚是個邊界感很弱的人,他沒有壞心,也不是故意想打擾陸儘洲的沉默,但他就是特彆想和陸儘洲搭話。
忍了好一會兒,他走到正在研究密道門的陸儘洲跟前,說了句:“哥,你在擔心溫以遙嗎?沒事的啦,他那麼厲害,肯定能自己搞定的!”
這下,連彈幕都在替裴戚擔心。
【嘶,我總覺得佩奇會被陸儘洲罵。】
【6慌了,他慌了。11快出來吧!再晚一點,6馬上就要爆炸了。】
【佩奇也是蠻慘,LJZ一直都不想搭理他。】
然而這次,陸儘洲理他了。
在長久的沉默後,陸儘洲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裴戚。
“你說得對。”
這是他第一次認可裴戚。裴戚高興壞了,笑著開始跟陸儘洲分析:“是啊,你看第一期節目,他就很厲害。騙過了所有人,還騙過了你。溫以遙是那種自己一個人比和彆人一起還要厲害的玩家。”
陸儘洲的臉色難看到了一種地步。
他抬著的手放在儲藏櫃上方,稍一用力,竟然把厚實的金屬頂框捏得變形。
開口卻要笑不笑:“是這樣。”
這下,就連遲鈍的裴戚也感覺出來不對勁。
陸儘洲呼吸間,脖頸青筋微凸,像是在克製著怒火。
“哥……”
裴戚還想說話,突然被門外的前悄打斷。
前悄狂奔過來,抓住裴戚的後脖領子就往外走,還說:“我們出去找線索吧,哈,哈。”
陸儘洲看起來很凶,一股子煞氣圍繞在周圍。空氣如有實質般沉重,連觀眾都感覺出來,在彈幕裡大喊陸儘洲要黑化了。
窗外黑夜突然劈開一道閃電,緊接著是轟鳴的雷聲,震耳欲聾地響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好像都感覺陸儘洲接下來會做點什麼。
在外間的三個人同時擦了擦汗。
明明隻是個遊戲,現在千鈞一發得相當真實。
一秒,兩秒。
好幾分鐘過去。
陸儘洲隻是沉默地站著,他在等。他什麼都沒做。
忽然間,從這道牆一般的門裡傳來尖叫聲。
陸儘洲目色一緊,其他人也紛紛擠進來,吊著一口氣,猛地去拍儲藏櫃內壁。
隨即,嘭,啪,咚。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響乍起。
吱呀的一聲後,這道嚴密閉合的門隙開一道縫隙。
溫以遙滿身是血地站在門口,左手拿著手術刀,右手拖著已經暈倒的生物老師,抬頭衝他們打招呼:
“嗨,你們還在呢。”
那一瞬間,除了陸儘洲以外的其他人全都狠狠鬆了口氣。
溫以遙擦了擦眼角濕潤的血液,額頭上還有一道被劃出的傷口。他跟大家解釋說:“搞定了搞定了,現在隻要通知校長,報警抓人就行。這破遊戲,NPC廢話太多了。要不是為了等他們把話說完,我早就直接——”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陸儘洲垂著眸,轉身離開了。
一邊走,一邊取下了身上的耳麥和傳感器。
遊戲已經結束,最後的收尾無非是些無聊的劇情播報。
裴戚負責報警,前悄去找校長,蕭未晚一直在問他問題。
隻有陸儘洲給溫以遙留下了一個背影。
一言不發,格格不入,從未融入這世界也不肯融入這世界的背影。
溫以遙莫名的感到眼皮一跳。
他把手裡的NPC塞給蕭未晚,趕緊朝陸儘洲追了兩步。
可還沒抓到人,陸儘洲已經消失不見。
溫以遙呆呆站在原地,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他第一次受到陸儘洲這樣的對待。
溫以遙的心臟好像被人輕輕捏了一下,酸酸漲漲的。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
直播提前結束。
這一次,收視率遠超第一期。而討論度最高的不是全息技術,而是陸儘洲和溫以遙之間的關係。
導演組也好,兩人的公司也罷,都想找二人開個會,詢問一下對此類頭條的應對手段。
到底是按照真情侶處理,還是按劇本處理?
但沒有人能找到他們。
一下了節目,溫以遙就坐上陸儘洲的車走了。
這會兒,溫以遙的兩隻手正摳著安全帶。
想說什麼,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
——我去手術室的時候,你們外麵發生了什麼嗎?為什麼你看起來不高興?怎麼沒有等我就先走了呢?
溫以遙有些扭捏。
因為陸儘洲之前對他太好,太坦誠,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以至於現在陸儘洲冷了臉,他就一下失了方寸。
溫以遙以為,節目結束後會是一場溫馨的晚餐。
結果現在搞成這樣。
車子疾馳在高速路上,溫以遙咬了咬嘴唇,看向窗外,發現這個方向是去往他的新家。
他以為他們要去陸儘洲的家才對。
終於忍不住了,溫以遙乾巴巴地開口:“去哪兒啊?”
“回家。”陸儘洲的語氣聽不出什麼特彆,好像還和昨天,前天,每一天一樣,溫和輕柔。
但溫以遙就是覺得他在生氣。
他天天嘴角:“不去你家嗎?”
“想去?”陸儘洲不答反問。
溫以遙愣了愣,他慢慢轉頭看向陸儘洲,終於問出了那句話:“你是不是不高興?”
他靜等著陸儘洲反駁。
反正陸儘洲很會演,有一百種方式給他上演高興的樣子。
但陸儘洲點了頭。
“嗯。”他目光直視前方,開車一如既往地穩,安全得很。一點都不肯看向溫以遙。
溫以遙得到答案,於是再接再厲,又問:“是我的原因嗎?”
陸儘洲並不委婉:“是。”
“那你直接告訴我吧,我猜不到。”
溫以遙摸了摸鼻子,有點委屈,明明之前都還好好的,一轉身就變了臉色。換誰也蒙圈。
但這時陸儘洲就不說話了。
或許這個答案並沒有那麼容易下定論。
也或許本來就是沒有答案的事。
“陸儘洲,你彆鬨脾氣。”溫以遙伸出手戳了戳陸儘洲的胳膊。
沒反應。
溫以遙又戳戳他的腰。
還是沒反應。
他差點就要氣餒,卻聽見陸儘洲很輕地歎了聲氣。
溫以遙眉梢一跳,趕緊看過去。
車子下了高速,緩緩開到一旁。
停下。
陸儘洲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垂著眸,默了片刻。才說:“溫以遙。”
這幾乎是他們兩人相處時,陸儘洲第一次這麼鄭重其事叫他的名字。
他立刻正襟危坐起來,以為陸儘洲要開始抱怨什麼,或者要訓他的話。
他取了安全帶,身子偏向陸儘洲:“你,要說什麼?”
陸儘洲緩緩抬頭,方才淺淡的表情揭開了深埋的真相,淡淡的血絲爬上眼睛,泛著猩紅。
溫以遙嚇了一跳,想問陸儘洲是不是不舒服。忽然聽見哢的一聲,陸儘洲的安全帶取下,手伸向他,單手一圈,將人從副駕駛撈了過來。
整個過程不算順利,溫以遙長手長腳,要在本來就被陸儘洲占了一般空間的駕駛座落座有些艱難。
他最後是以一個近乎趴著的姿勢掛在陸儘洲身上,陸儘洲的腿和他的手臂一樣,有緊實的觸感,硬邦邦。坐起來不大舒服。
但溫以遙沒敢動,乖乖趴著,稍微抬頭就看見陸儘洲的眼睛。
“你要說什麼?”溫以遙努力把話題扳回正題。
儘管他們現在的姿勢,很難正經。
陸儘洲的呼吸打在耳邊,一下一下的,很重,很熱。
與此同時,他又抬起手,壓了壓溫以遙的後腦勺,讓溫以遙埋下了腦袋,看不見他的表情。
片刻,嘶啞低沉的嗓音響起:
“幺幺,你下次轉身的時候,多看我一眼,讓我知道你會回來。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