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遙試的這一場戲,是女主葉孤白帶領主角團一行,揭穿燕非昔的修仙謊言。
因為這場戲的後半段正好是黃昏,時間趕得巧,劇組人員各就各位,拿出了正式拍攝的精力和狀態。
聞人君被喬珩的數次NG折磨過以後,心裡也不對溫以遙抱有什麼期待。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過完這一場,彆再反反複複浪費時間。
有時候演員入戲是需要一個時機的,這個時機到了,專業的好演員就能真正入戲,把自己融入到角色中,而非隻是念台詞走位抓鏡頭這麼簡單。
但這個時機,它是需要在演員本人演技有保障、導演調度得當、各方麵配合默契以及對手演員足夠給力,雙方都進入到對的節奏狀態的前提之下。
聞人君對溫以遙沒有任何意見,但她和周孟什以及劇組其他工作人員一樣,覺得溫以遙可能並不能做得比喬珩好多少。
她和溫以遙的關係畢竟要好過喬珩,於是開拍前,聞人君專門跟溫以遙講悄悄話,企圖幫溫以遙臨時抱佛腳,以免持續NG。
“你等下念到那句台詞的時候,記得看向我,不要躲眼神。喬珩就是老躲,這樣不符合人物氣質。”
“走到斷崖的時候,可以想象一下迎麵有風,你多一點情緒,背著的時候給我一個抬手暗示一下,我就抓住時機衝上來,”
“跳崖的時候你可以哭,但不能哭太多,因為你這個角色的性格是很複雜的……當然,你可能沒辦法控製哭戲,這個就,你到時候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試試?”
“如果覺得接不住我的戲,千萬彆慌,你可以稍微側身,避開鏡頭特寫。隻要彆被導演看到你表情出錯,一般他不會發脾氣。”
聞人君說的都是一些幫助溫以遙更好過戲的小妙招,雖然不能提高演技,但是能保證鏡頭前不出錯。
她是為著溫以遙好,把溫以遙當一個完全沒有經驗的小白在教。
溫以遙十分感謝並表示:“我入了戲可能顧慮不了那麼多,到時候你多擔待。”
聞人君一愣,怎麼想就怎麼說了:“你能入戲嗎?”
溫以遙笑了:“演戲的第一步不就是要入戲嗎?”
這句話當然不錯,但聞人君隻覺得溫以遙在紙上談兵。畢竟剛才喬珩就全程都入不了戲。
她鼓勵溫以遙,說:“好,那你加油,希望我們配合默契。”
兩人輕輕擊掌,隨即聽見那頭的周孟什發了話:“來,準備一下。”
因為溫以遙沒有拿到全部的劇本,所以還得由導演講一下前情。
“主角一行來到世外島,見到了傳說中的修仙第一人燕非昔。他們在燕非昔的引導下,體驗了禦劍飛行,觀賞了仙島的一切。
燕非昔告訴他們,島上有靈泉,可以讓修為大增,大家心裡都有所動搖,想拜他為師開始修仙。而女主葉孤白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為什麼這麼多年,得道之人那麼少,又為什麼很多人死於修行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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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聽見這座島的名字,夢裡天。
的確如夢似幻,不像人間。
葉孤白看著這裡的一切,山澗飲泉的鳳凰,雲霧漫步的麒麟,飛天遁地的祥獸發出悅耳長鳴,高山白雪下卻有四季常青的樹林,十裡桃花中偶爾傳來孩童嬉笑。
隻短短時間,讓她感到仙境與凡間的區彆。
但她沒有那麼容易動搖,仍然執著地追問燕非昔,修仙真的那麼好嗎?為何很多人不可避免邁入死亡的深淵。
燕非昔素手一揮,寧靜的黃昏中忽然驚起一隻仙鶴,它銜來一朵盛開的烈豔紅花,送到葉孤白手中。
花和葉孤白一身紅衣相映成趣,葉孤白總是清冷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少女的羞怯,捧著花竟然忘了繼續追問。
而這時,燕非昔說了一件她最在意的事——夢裡天的那口靈泉,也許可以幫助走火入魔的修行者修複破損的仙根。
葉孤白一驚,立刻問道:“我該如何去?”
“前麵便是去處。”
燕非昔的聲音是冷的,但並不遙遠,像清幽的空穀回音,繞在耳際。
葉孤白想救人,便隨著燕非昔去了。
那確實是去處。
一條羊腸小徑通往靈泉,眼前漫天紛飛著雪白的無名花。
燕非昔走到路口,停下腳步,看向葉孤白,示意她自己前去。
兩個人短短相視一眼。
葉孤白忽然捧著手裡血紅色的花朵,問燕非昔:“它有名字嗎?”
“沒有。”
“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都不曾想過為它取名?”
“若有機緣,我會考慮。”
“今日不是最好的機緣麼。”
葉孤白說完,忽然用了幾分力,將那朵綻放得正豔的紅花捏碎,揮手一揚,漫天的血色。
燕非昔看著她,明明沒有說話,眼裡卻似乎有流光閃過。
下一刻,從這血色中,葉孤白拔出破霄,迎麵向燕非昔斬去——
“我聞見血腥之氣,這夢裡天可沒有它看起來那麼乾淨。”
刀光中,燕非昔未曾慌亂分毫,他足見輕輕點地,整個人輕盈地避過幾招殺意,笑道:“許是誤會。”
“燕非昔,你既已成仙,何苦流連人世。”
咻的一聲。
破霄淩空一斬,削斷了燕非昔的一縷青絲。
火紅的落日下,燕非昔忽然冷了眼色。
白衣獵獵,他隻雲淡風輕的一抬手,便把葉孤白桎梏在風中。
凡人與仙鬥,像是一出笑話。
破霄長刀落地砸出一聲清響。
燕非昔居高臨下看著那柄刀,覺得並無奇特。
收回目光後,他道:“你知道什麼。”
葉孤白雖然受製於人,卻不怕他:“自我來到夢裡天,從未見過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燕非昔看著她,半晌,笑說:“凡人總以為自己洞悉一切。”
葉孤白被纏在風中動彈不得,卻忽然開口,揭穿了燕非昔的謊話。
其實,她從頭到尾就沒有動搖過。
她也根本沒有相信燕非昔口中的修仙多麼美好。
否則為什麼他成了仙,看上去什麼都有,卻從來不出世,而是留在這裡?
當然是因為,離開這裡,燕非昔就一無所有。
“扶瀾尊者故去了,對吧?”
結丹成仙是個謊言。
凡人修煉至結丹,本身就是一種重塑骨肉的過程,所謂修仙,實則就是讓自己的身體死一次再活過來。
然而,人死得輕易,活過來卻難。
夢裡天的靈泉是真,它可以重塑肉胎凡體,但,每天都必須要在靈泉中重複地死上一遍。
這種痛苦,不是常人可以承受。
葉孤白一路上仔細觀察,她內功深厚,五感非凡,不僅發現了靈泉中濃烈的血腥味,也發現了很多處古怪。
終於得出答案。
結丹成功的扶瀾尊者所謂的閉關,便是來到了夢裡天尋找燕非昔。然而得知所謂成仙的真相以後,扶瀾尊者放棄了。
與其這樣似人非人地活著,不如痛快地死去。長生,不過是長久地痛苦。
“你不肯告訴大家真相,守住修仙的謊言,不過是為了讓大家陪你一起痛苦罷了!虛偽的仙,到底如何比凡人好?”
燕非昔原本也隻是一個普通人,可以過凡人或長或短的一生,而如今,他卻隻能永遠待在這個看似夢幻的仙境裡,擁有一身修為和不死的永生,孤獨地留駐,每日在靈泉中死去一次又重活一次。
然而被葉孤白揭穿後,燕非昔卻不急反笑,他鬆開葉孤白,自己則飛身躍上樹梢,看著周圍的一切,燕非昔笑道:“凡人需要一個傳說,我便來做這個傳說。”
“人欲成仙,本就是癡人說夢。讓他們遭點罪又如何?”
他故意留下破綻給葉孤白,隻是一揮手,帶出一片白茫茫的雲霧。
下一刻,眼前的一切變化起來。
葉孤白落地撐著身體,蹙眉打量眼前光景,才發現,羊腸小徑竟是障眼法陣。
她麵前數丈遠的,是一處斷崖,在遙遠的對麵,才是靈泉所在。
“你有兩個選擇。帶著他跳下靈泉,與我一同留在夢裡天。”
“亦或死在我的手上。”
葉孤白自然不肯。
“成仙又有什麼好,受困於此的仙,也不過隻是孤獨的人。”
就在這時,日色變沉,山風大作。
燕非昔的長發被卷亂。
他似乎有一瞬的出神。
而葉孤白趁此時機,再次撿起長刀,輕功縱身一跳,躍起幾丈高,鋒利的刀光向燕非昔劈下。
燕非昔竟然沒有躲。
他的前襟被割出一道血痕,周身也失去光華。
但疼痛並不來自於刀傷。
今夜的死亡開始了。
他體內的金丹反噬,身體正承受著一個凡人所無法承受的痛。
葉孤白沒有放過他,步步緊追,破霄越戰越勇,刀鋒竟然斬破夢裡天的結界。
她舉著長刀,忽而一頓,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虛無,是燕非昔製造的假象。根本沒有什麼祥獸仙鶴,沒有雪山桃林——
除了那口靈泉與眼前的萬丈深淵外,這隻是一座伶仃孤島。
真實的世界正陷入一場滂沱大雨。
刀光勢如破竹,但最後,葉孤白停了手。
“我不殺你,隻要你隨我回去,告訴天下人這場謊言的真相,我就讓你活下來。”
然而燕非昔隻還以一個笑。
月色下有顛倒眾生的風華,目色冷得嚇人。
“夢裡天,夢裡天……你猜,我為何叫它夢裡天?”
那一眼,葉孤白忽然看懂,或許燕非昔早就想要結束這一切。
他隻是在等這一刻。
話音落下,燕非昔忽然仰身而下。
仙不成仙,人不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