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昔在他自己製造的幻境中墜入深淵。
飄零的身體忽然濺開鮮血,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疾風卷入,隨著金丹反噬,終於灰飛煙滅。最後的墜落,美如破碎的豔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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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墜崖的戲沒有拍到最後,隻象征性的讓溫以遙背著威亞輕輕一躍,還沒落下兩米就被拽了起來。
這一鏡停了,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連周孟什都忍不住大喊:“好,太好了。”
不僅沒有NG,甚至沒有人出戲。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帶進了那個場景中,大家都為燕非昔最後那一躍捏了把汗。
隻有……
聞人君沒有鼓掌。
“嗚……”
溫以遙取下身上的威亞後,聞人君還在哭。他走過去,輕輕拍她的肩:“出戲了。”
聞人君剛才耍了幾下長刀的招式,現在胳膊生疼,一邊揉一邊哭:“嗚嗚嗚為什麼你一定要死啊?明明我們來之前,你都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我來了你反而死了……”
溫以遙歎氣,知道她是陷裡麵兒,隻能陪她把心結解開:“不是因為你來了我就要死,燕非昔本來就已經不在乎生死,他活著是為了一個執念。你來,解開了這個執念,讓他明白,他的選擇從一開始就錯了。這時候,活下去就不再有意義。你讓他解脫了。”
“不錯。”周孟什不知何時走近了他們,再次感慨地對溫以遙說,“太不錯了,你隻看了一部分的劇本,就能理解這個人物的情緒,太令我驚喜了!”
這次,他完全把陸儘洲拋在了腦後。
因為周孟什明白,就算是陸儘洲,也絕對不可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僅憑一頁劇本就琢磨透一個角色。
陸儘洲的共情能力差到一種恐怖的地步,他必須要全部的人物資料,才能將自己融入角色。
那種融入,和溫以遙是不一樣的。
陸儘洲從不入戲。
而溫以遙就不一樣了,他不僅入了戲,他還把聞人君帶得出不來。
“趕緊調整狀態,彆影響到自己。”周孟什語氣嚴肅起來,除了讓聞人君出戲,還因為他不滿意聞人君的表現。
“你知不知道,有兩個鏡頭,你沒有接住溫以遙的戲。”
周孟什說完,看著聞人君,等她回答。
聞人君果然立刻不哭了,她抹掉眼淚,非常自覺地認了錯:“我沒有想到遙遙演戲的時候勁兒那麼厲害,確實我一開始沒有給足狀態,對不起。”
周孟什乾脆拿著劇本跟她聊了起來,告訴她哪個地方有所欠缺,該怎麼改。似乎完全忘了這場戲隻是溫以遙的試鏡。
溫以遙看他們倆聊得那麼認真,悄無聲息地就退了兩步。
現在天色已經沉下,大家都準備收工了。
但看到溫以遙望著他們,工作人員都停下手裡的活兒,大家對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恭敬,到現在的滿眼冒星星。
“小溫,你演得太好了,我跟了周導這麼多戲,你是唯一一個,周導從頭到尾沒有叫停的人。唯一一個!”
“你是不是真的會輕功啊?剛才威亞還沒動呢,你就一下飛起來了,嚇我一跳!”
“我剛才都看哭了,感覺好像是真的在看燕非昔自戕,嗚嗚!”
一開始他們都不對溫以遙抱希望,誰知道溫以遙能夠這麼兩眼。
好幾個人都圍上來,誇讚的同時還不忘恭喜他:“這角色肯定是你的了!”
溫以遙謝過了大家的好意,問了句:“請問武指老師今天來了嗎?”
“啊?武指……湯老師?在呢在呢。”
有人讓出了一個位置,武術指導湯老師便走了出來。
一個肌肉發達的男人,對溫以遙點了點頭,他可能並沒有皺眉,但表情看起來很生氣,應該是原本長得顯凶。
溫以遙心裡一下就懂了——
剛才對戲的時候,他總覺得聞人君的一些動作,特彆的不合適。
如果是出自這位老師之手,也就不難理解。
雖然招式都很利落颯爽,武指編的連招也波瀾壯闊,但畫麵震撼了,聞人君卻使不上勁,顯得美觀不足。
聞人君以前拍戲學過一些劍法,但刀和劍不同,要作出既漂亮又有力道的動作需要聞人君花費很長的時間,稍有不慎就容易傷到。
溫以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武指湯老師的凶相更深了:“這個沒辦法,她的角色又不是柔美的女性,本來就需要一些力量招式。現在你覺得不好看,是因為她練少了。開拍前多耍幾次就行。”
說到這裡,湯老師都還算有禮貌。
但當溫以遙還要開口的時候,他就立刻沉聲打斷,一副不想在聊的樣子:“導演都覺得可以,沒什麼好改的。”
“抱歉,湯老師。我不是質疑您的專業,隻是提供一些作為演員的角度。”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也不懂這些東西,沒什麼好說的。”
好看又不能當飯吃,有些演員總是這樣,就想要漂亮的花招,但其實對武術指導來說,有些花招很難,那些演員根本學不會。
好巧不巧,這個時候,周孟什帶著聞人君走了過來。
“聊什麼呢?”
聞人君已經成功調整好狀態,站到溫以遙旁邊,和他十分親密的樣子——因為拍了對手戲,聞人君覺得溫以遙戲好,心裡對他又更親近了一些。
武指看到導演過來,立刻把剛才溫以遙說的告訴了周孟什:“他覺得,剛才最後聞人用的那一招不好。”
溫以遙也不示弱,笑著補充:“不是不好,是可以更好。”
武指給了一套可以說是很颯爽帥氣的淩空一斬,但聞人君很難掌控力道,就讓這一招顯得很虛。
湯老師臉色黑的不行。
結果周孟什偏偏說:“確實不好看,我也在想,要改一改。”
“……”武指哼了一聲,直言不諱,“改可以,但如果隻是為了流暢,那招式就不夠有力量。如果是為了好看,花裡胡哨的花招多的是,但越好看的越難把握力道。”
對於這種專業上的東西,大家當然是更提高武指的。
連周孟什也在考慮:“那就隻能君君多練了。”
就在這時,溫以遙問了句:“能不能不用斬。”
武指蹙眉,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大家也沒把他的話放心上,反倒是武指問了句:“那你要用什麼?”
“你學過跳舞嗎?”溫以遙轉頭問了聞人君一句。
聞人君點頭:“這個當然,我以前學民族舞出身。”
溫以遙揚眉,對武指道:“能不能把斬式改成撩刀。”
“你以為撩刀就不費勁?”武指反問他,“單刀斬已經是最簡單的動作。”
但他話還沒說完,溫以遙忽然彎腰,撿起那把道具用的長刀,說了句:“借我一用。”
下一刻,溫以遙借著劇組還沒有收起的燈光,側身翻至一旁的空地,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忽然猛地躍起,在空中翻身一轉,再以極快的速度拔出長刀,他整個人挺拔修長,動作優雅漂亮,落地的瞬間後腰一起,長刀借力一撩,咻的一下,刀光閃過。
短短數秒,一套簡單卻又不失力量的撩刀招式結束。
眾人愣在原地。
溫以遙的表情卻淡淡,舉著刀看向武指,很認真地說:“她學過跳舞,身段比我軟,腰力應該也比我好,用身體的動作減輕手臂的負擔,對她來說更輕鬆。”
武指忍不住快步走了過去,接過長刀,仿照溫以遙的動作耍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起來很難,其實是更加簡單的一套招式。
最重要的是……
“好漂亮啊!”聞人君整個人跳了起來,也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想學,“這個動作比跳起來斬那一下好看好多!”
武指抬手撓了撓頭,看著溫以遙。
“你學過?”
溫以遙實話實說:“一點皮毛。”
“肯定不止,你不用謙虛。”武指之前以為溫以遙不懂裝懂,結果現在看到他真刀真槍舞了一套,立刻就被說服了。
他沒想到一個身形如此瘦弱的人,能把刀用的勢如破竹,非數年不足以駕馭這樣的招式。而且的確比他想的那一套好看,也更適合聞人君。
更重要的是,不難,聞人君學得會。
溫以遙客氣道:“這隻是我的想法,並不一定實用。最終還是要看鏡頭呈現的效果。”
“實用,很實用!”周孟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拿著手機在拍他們,這會兒收了手機,大笑三聲,道,“小湯,記住剛才那一招,改天給君君教一下。”
武指點點頭,很認真地拿著刀重複了兩遍溫以遙的招式。
但聞人君很抱歉地說了句:“老師,能不能讓遙遙來啊。”
大家都小聲笑了起來。
雖然是同樣的招式,但湯老師做起來,特彆的不美。
但這次溫以遙沒有接刀,他先對湯老師說:“您的動作已經很標準了,我不用再示範。”
然後轉頭告訴聞人君,“同一個動作,不同的人就能使出不同的效果,最終看得還是你自己的呈現。你學過跳舞,肯定能做得比我更好,看多了我的動作,會影響你。”
聞人君似懂非懂,但覺得溫以遙給足了她發揮空間,立刻就信心倍增:“好!我會好好練這個動作,到時候驚豔你們。”
溫以遙表麵笑了笑,目光卻若有似無地飄向了一旁。
試戲已經結束了。
從溫以遙入戲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結果已經很明朗。
喬珩也知道。
但他卻依然走了過來。
所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都看向他。
很奇怪的是,大家臉上都帶著意思歉意,或許是都覺得喬珩已經沒有機會了,所以內心有些同情。
但喬珩卻沒有覺得結束。
他在這種已經水落石出的結果中,仍然想為自己爭取最後一次機會,對周孟什道:“導演,上次您說,墜崖的那場戲,想要嘗試不同的拍法,我覺得我可以試試。您看行嗎?”
喬珩為了試鏡,專門去跳了幾次蹦極,硬生生改掉了自己一到高處就心慌的毛病。
聽到他的話,大家都愣住。
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周孟什對溫以遙太滿意了,基本不可能有轉圜餘地。
可喬珩看上去很執著。
周孟什也確實挺想嘗試新的拍攝方式,喬珩是第一個敢遷就他的大膽,提出願意嘗試的人。
周孟什看了眼溫以遙,猶豫片刻,問他:“你介意嗎?”
其實他問的是溫以遙介不介意再等喬珩試一場,但溫以遙或許是誤會了他的意思,又或許是故意接了這個茬。
“我不介意。”他笑著看向喬珩,“一起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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