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捧著個蚌樣的鎏金口脂盒, 灑了點水,呈到她麵前。
惜翠挑了一點兒在指尖上, 抹了抹嘴唇。
梳妝到一半的時候, 屋外傳來了些動靜。
惜翠伸出腦袋一看, 便看見衛檀生踏入了屋內, 他今日換了件淺赭色的衣裳。
惜翠:“你回來了?”
“回來了。”衛檀生笑道:“我陪你一塊兒去見爹娘。”
“那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好。”
“時間尚早。”衛檀生撿了個座位坐了下來,“你不妨慢慢來。”
惜翠沒把衛檀生的話往心裡去。
今早畢竟是要見公婆和妯娌的。想要攻略他已經夠難了,惜翠還不想再多添上一筆婆媳矛盾, 即便她想起要應付這些就感到頭疼。
她動作飛快地穿上了描金海棠紋的短襦, 整理了一番壓裙的玉禁步。
“我好了。”
衛檀生走在前,惜翠跟在他身後,由他領著去拜見公婆和衛家親戚。
“爹娘脾氣很好,你不必緊張。”
“嗯。”
來到堂屋, 有衣著絳紫色束腰軟紗長裙, 梳高髻的貌美婦人,一見她和衛檀生, 便笑吟吟地喊道,“瞧,檀奴和新婦子來了。”
暈乎乎間,惜翠便被一堆人拉了過去, 美媛粉黛, 金釵羅裙, 看得惜翠眼花繚亂。她下意識地就去尋找衛檀生的身影。衛檀生卻在和旁人說著些什麼, 朝也沒朝她這兒看一眼。
惜翠心裡歎了口氣,打起精神來努力麵對眼前這一堆人。
拉住她的是衛家長房嫡子衛大郎的媳婦孫氏,衛大郎正是衛檀生的親哥哥,按輩分,惜翠要喚她一聲嫂嫂。衛家總共有三房,衛老夫人與衛老爺都已故去,暫且不提。
衛檀生是大房幼子。衛家三房統共有四個兒子,都已娶妻生子,隻有衛檀生獨身。
孫氏拉著她,親昵地往她手腕上套了個白玉鐲,且作見麵禮。
惜翠隱隱感覺到孫氏的態度有些古怪。
她表現得雖然熱情,但笑意卻未達眼底。隻一眨眼,這感覺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剛剛的一切隻是她的錯覺。
其他人的態度也十分親昵。仿佛她和衛檀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對今早已經傳遍衛府的流言恍若不知。
眾人又擁簇著她和衛檀生去給大房的衛氏夫婦拜禮。
端坐高堂上的便是衛宗林與衛楊氏。
惜翠上前拜過,從珊瑚手中接過盛放有棗、栗的盒子獻給衛宗林,再將盛有乾肉的盒子獻給了衛楊氏。
衛家是個大家族,地位雖不如高家崇厚,但衛家人世代為官,詩禮簪纓,禮節繁多。惜翠小心謹慎,一一照做,好在沒出什麼差池。
她臉頰微紅,神色恭敬溫馴,看上去完全不像昨日被衛檀生拋下的模樣。
衛家眾人看在眼裡,心思各異。
誰都知道衛檀生平日裡一門心思撲在佛法上,要不是他十六歲的時候還待在廟裡,衛楊氏眼看著大郎兒子都已經念書了,心裡著急,催了好幾回叫他下山,衛檀生指不定要在廟裡當一輩子的和尚。
到他二十二歲,二房和三房的小孫子陸陸續續也都能走能寫,衛檀生還是沒個成親的念頭,衛宗林這才作主安排了一門親事。
衛楊氏看著新兒媳很滿意,雖然身子骨弱了些,但隻要好好調理,總是能養回來的。再說,檀奴他有腿疾。門第高一些的人家不願將女兒嫁過來,門第差一些的,衛宗林又看不上。
這吳二娘子,看上去是個穩重謙遜的性子,想來是能和三郎一起好好過日子。
至於三郎昨夜做的荒唐事他,他們回頭定要好好訓他一番。哪有成親的晚上就妻子丟下獨守空房,自己轉而跑去禮佛的?他一心向佛沒關係,反正妻子已經娶了,總有個牽掛,日後感情也能慢慢培養。
衛楊氏還指望著他和大郎衛景能給大房開枝散葉。惦記著香火,衛楊氏塞給了惜翠一隻鳳銜石榴的發簪,惜翠低垂著頭收了。
由其他婦人拉著坐下後,也不插話,偶爾抿唇微微一笑。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衛楊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惜翠握著發簪,默默心想,就算她願意努力努力,衛檀生也不配合啊,更何況她也不願意。
等拜過了尊長,回到院裡的時候,已經不早。
一進屋,衛檀生便捧了卷佛經坐下,自己看自己的,也沒有和惜翠交談的意思。
惜翠看了他一眼,沒上去攀談,而是來到了外間的暖閣中。
衛檀生念他的佛,她剛好趁著這段時間了解衛家的情況。
吳惜翠嫁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發落了衛檀生的貼身丫鬟——貝葉。
自從衛檀生還俗之後,貝葉就一直跟在他身旁儘心儘責地伏侍。
貝葉這個角色,書中著墨不多。
惜翠特地將她叫來,探聽些關於衛檀生的消息,順便也看看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得知少夫人傳喚時,貝葉正在屋裡忙著做針黹活兒,對同住一屋的小丫鬟們的目光視若不見。
她們都等著這一天呢,自從郎君訂了婚約以來,她們就等著她什麼摔下來。
但她向來是不信命的。
銀針刺入布麵,針線翻飛,一朵活靈活現的碗口大的牡丹快繡好了。
將繡繃放下,她恍若未見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往郎君住的院子裡去。
惜翠吩咐下去不過片刻,貝葉就匆匆忙忙地趕來了。
惜翠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這是個細腰的美人,鵝蛋臉,烏發濃黑如雲,很有一番清新淡雅的氣質。看上去不像個丫鬟,更像哪個小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
有這麼一個美人傾心於衛檀生,惜翠想了想正在裡間看書的青年,他豔福確實不淺。
惜翠收回胡思亂想,問了問衛檀生的情況。
貝葉他一直跟在他身旁伏侍,論對衛檀生的了解,應該比她要多。
譬如說,他平日裡愛吃些什麼,有什麼愛好,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從貝葉口中,惜翠得知,他平日都吃素,不吃蒜,不吃韭菜,不吃蔥等氣味重的,沒什麼愛好,但喜歡撥阮,也喜歡羯鼓。因為腿疾的緣故,不常走動。
他沒有官職,也無心仕途,自還俗後一直都在家中優容地修行,偶爾去空山寺小住半個月,或是去布施些銀錢。
和她記憶中的印象,沒有什麼差彆。
惜翠叫珊瑚賞了些銀錢。
“麻煩你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罷。”
未料,她卻沒有動。
惜翠:“你還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