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2 / 2)

那幾個家丁得了吩咐,已跳下船來。

惜翠往後倒退了一步,厲聲道,“誰敢?!你們可曉得我家主人是何人?你們敢這麼對我,便是落了衛府的臉麵。到時候,你們主子自然是沒事,”惜翠目光一一掃過,“但你們這幾個替死鬼不定還有什麼好果子吃。”

聽她這麼說,幾個家丁倒是猶豫了一瞬。

眼前這少女打扮得雖然素淨了些,但他們跟著於自榮久了,也能看出來料子是上好的料子,再看她臉上未露半分怯意,明顯是有所依仗。這些大戶人家的婢女,雖說是婢女,但論身份排場,有時候還不輸小門小戶的正經閨女。

郎君雖醉了,他們卻沒醉,若真是個在主人麵前有幾分臉麵的丫鬟,到時候算起賬來,倒黴的恐怕還是他們。

隻是郎君吩咐,他們卻不敢不聽,一時間,不由得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於自榮見他們猶疑,高聲叱責道,“還愣著作什麼?舍不得了?誰要是憐香惜玉,我就讓誰代這賤人受過!”

他們幾個畢竟還是要在自家郎君手下討生活的,郎君的心眼和手段他們又不是沒見識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下便不再猶豫,走上前去,成了個合攏包圍之勢。

這幾個家丁生得人高馬大,墨色中看來猶如山嶽傾斜而下的暗影,饒是惜翠,這個時候心裡也不免有些焦急,擰著眉頭往人群外看去。

河岸上的動靜越來越大,漸漸吸引了不少人看了過來,河上其餘的畫舫小船,也慢慢地挨近了,想要看個清楚。

就在這幾個家丁即將動身之際,隻聽見臨近的大船裡,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冷聲道,“你們誰敢?”

話音剛落,一抹高大冷肅的身影也隨之從船艙中邁步而出。

那幾個家丁抬頭看去,隻見這大船上掛了高燈,一陣河風吹來,燈影微斜,照出了來人的模樣,高天冷月般的矜貴,但自眼角一直延伸到耳根的刀疤,在燈影中,遙遙看去,卻猶如一尊煞神。

惜翠看得愣住了:“二……高騫?”

高騫他怎麼會在這兒?

站在船頭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微微頜首,目光中卻多了幾分暖意。這一眼停留得極短,轉而又看向了於自榮。

高騫會碰上惜翠也是機緣巧合。

如今高家的事,大多都是他在幫著處置,今晚他本是陪著幾位大人應酬,隻聽到船艙外有些動靜,這才走出來看看,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她。

於自榮雖然醉得不輕,不認得惜翠,卻還是認得高騫的。瞧見他從船艙中走出來,頓時一個哆嗦,那酒意也散去了大半,“高……高郎君?”

這高家二郎,在京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趕緊吩咐人攏了船,上前寒暄,但男人佇立在船頭,看上去卻不像願意同他閒話的意思。

“某方才聽到一些動靜,這才出來看看,”高騫低聲問,“未曾想,可是打擾到於郎君了?”

高騫平日裡做的便是維護皇城秩序,天子尊嚴,於自榮當著他的麵,這個時候氣焰頓消,哪裡還敢繼續作威作福,趕緊吩咐人把那幾個家丁叫回來,笑道,“高郎君誤會了。”

高騫模棱兩可地回答:“如此便再好不過。”

於自榮笑道,“也是巧了,郎君怎麼會在此?”

而恰恰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又傳來一聲金玉相振的溫潤嗓音。

“翠翠。”

惜翠循聲看去,隻見青年靜靜站在不遠處,如蕭蕭肅肅的玉樹,不知站了有多久。

他目光看著她,又好似看著高騫,或是於自榮,亦或者說是眼前這出鬨劇。

袖中的指尖輕輕一顫,衛檀生唇角斂去了往日的笑意,微垂的眼睫擋去了眸中重重的思緒。

他何等聰明,看到眼前這一幕,頓時便明白了過來。

他來晚了,再一次來晚了。

他得了信之後,急忙趕來,沒想到卻還是來晚了一步。

晚風吹起他腦後的發帶,像扭曲了的杏色小鞭,直往臉頰上抽,激起一陣細密的刺痛。

衛檀生收緊了指尖,驚疑不定地想,她會怎麼看待他?

當初是他害得她身死,如今卻又來遲這一步。

衛檀生的麵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再瞧見船頭的高騫與她身側的顧小秋時,更覺心臟好像被什麼驀地收緊,幾乎喘不上氣來。

在他目光中,少女似乎鬆了口氣,加快了腳步走到他麵前,直視著他的眼,語氣中卻並無任何責怪之意,“衛檀生,你來了?”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透著些冷,在暮色中,閃爍著淡淡的金黃,像是一朵冷焰,明亮極了。

但衛檀生看著看著,仿佛看到那火苗竄了出來,她的眼珠讓火燒了個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對吞噬光線的黑漆漆的窟窿,在無聲地凝望著他。

一如他從藥坊中回來後所夢見的那般。

衛檀生猛然驚醒。

他手一鬆,摸上腕間那佛珠,眼尾垂下,喉口莫名地澀住了。

“抱歉,”衛檀生緩緩扯出抹和往日沒什麼不同的微笑,“翠翠,我來晚了。”

隻有他才知道,這是無數個日日夜夜中,他未曾說出口的話。

如今這業火總算燒到了他身上,火舌攀上腳尖,霎時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骨肉都燒成了灰屑。

晚風吹來,佇立船頭的兩人說話聲兒也叫風吹散了。

圍觀的眾人都漸次地散去。

沒一會兒,不知高騫說了些什麼,於自榮訕訕地進了船艙,高騫卻吩咐船夫靠岸,登上了河岸,目光淡淡地看了過來。

“吳娘子。”

瞧見惜翠身旁站著的衛檀生與顧小秋,高騫眉頭微不可見地又皺緊了些。

“能否移步同我一談。”

惜翠沒有多想,正要應聲,衛檀生卻突然道,“翠翠,彆去。”

惜翠一愣。

青年隻是看著她,嘴角笑意頓失,輕聲固執地重複道,“翠翠,彆去。”

她與高騫如今並無血緣乾係,高騫並非她嫡親的兄長。

彆去。

畫舫便停泊在河畔。

衛檀生緊緊地盯著她眼裡那抹金黃的餘燼。他心中驀地生出一種奇異的錯覺與惶恐。

仿佛隻要她走向高騫,登上了畫舫,便會隨著那流水東去,奔流入海,去向一個他再也找不到的,更廣闊的世外。

她身側有高騫,也有顧小秋。

他並不是她的唯一,她隨時都有可能厭棄他,離他而去。

畢竟,他與旁人不同,他自小都與旁人不同。

那丫鬟臨行前哭著的模樣再度浮現在腦海。

“小郎,你沒有心。”她哭著說,“小郎你沒有心。”

“翠翠,彆去。”

眼前的青年麵色蒼白,好似玉樹在晚風中搖搖欲墜,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輕輕地固執地重複著這麼一句話,好似喃喃地懇求。

惜翠猶豫了片刻,“我不去。”便轉身看向高騫,搖了搖頭。高騫雖皺眉,卻不好再多攔她。

顧小秋似乎看出了其間詭異的氣氛,將手裡那盞牛皮燈籠交給了她,“今日之事,多謝娘子,娘子且拿著這盞燈籠,也好照一照夜路。”

回去的路上,正碰見有人挎著馬頭竹籃,在當街買花,竹籃中牡丹、芍藥、棣棠、玉蘭花,擁擁擠擠。

衛檀生好像想到了什麼,提起衣袖拿了朵白玉蘭。

酒盞似的白玉蘭,好像盛滿了琥珀色的酒光,白的像雪。

惜翠半低著頭,衛檀生輕輕地彆在了她鬢角,指尖也在發顫。

“翠翠,”他凝望著烏黑的鬢邊那雪白的白玉蘭,下定決心般地輕聲道,“我愛你。”

他也是有心的。

“即心是佛,心即是佛,”他彎著唇,心上似乎有佛寺簷角的風鈴蕩過一陣顫音,他終於卑微而忐忑的,將自己的心意坦露於口,“翠翠,你是我的佛。”

她是他的心,也是他唯一的佛,彆離開他。

惜翠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霎時間,四周安靜了下來,買花聲、搖櫓聲、嬉鬨聲、叫賣聲、樂伎們的小詞都紛紛地停止了。

衛檀生的指尖停在了她鬢角,他保持著低垂著頭望著她的姿勢。

“翠翠,我做了桂花糕,我們回……”

河中的水波也停滯了,粼粼的波光照在他腕上瑩白色的佛珠上,交織成一線的銀光,落在他紺青的眼眸深深處。

耳畔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提示音。

【恭喜宿主達成最終攻略任務。】

冰冷的電子音在她耳畔滑過。

【辛苦宿主,宿主如今的身軀已經瀕臨油儘燈枯,自此之後會迅速衰竭,到那時,補全完最後一段劇情,宿主便能回家了。】

【恭喜宿主,祝賀你。】

晚風重新開始流動,吹拂著鬢角的玉蘭花瓣。夕陽漸漸地被晚霞吞噬,化為一線的昏黃、橙黃、赤紅色交織的光輝,鬢邊的玉蘭花染上了紅,在她鬢角熊熊燃燒。

衛檀生收回手,彎唇笑道,落下那最後一個字,“家。”

話說出口,他反倒安心了許多,胸中膨脹著的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喜樂。

“翠翠,我們回家罷。”

家裡她喜歡的桂花糕剛剛出爐。

係統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回響。

不遠處,樂伎又開始唱歌了,鼓聲輕落,簫聲悠揚,歌聲飄散在黃昏的晚風中,好似從雲外霞光儘頭傳來。

“花不儘,月無窮。兩心同。此時願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春風吹動了裙擺,惜翠恍惚意識到大梁的春快要謝了。

她聽到自己愣愣地應道。

“好。”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要完結了,但因為種種原因,解釋起來比較複雜,我番外可能要寫很多,刀和糖都有ORZ大家有什麼想看的,可以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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