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能感受到,衛檀生身上那鮮明的不似作假的喜悅之情。

但也是因為這喜悅之情, 才讓她更不願與他對視。

眼神, 有時候可以暴露出很多的想法。

惜翠提起了腰間垂落的被褥, 儘量平靜地,露出抹笑,說,“我有些累,想睡一會兒。”

交握著的雙手緊了一緊。

他雖然不通七情六欲, 但從小就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早早地便能根據對方細微的神情變化,判斷出他人的情緒, 從而為自己爭取最有利的條件。

指尖尚存的溫熱,慢慢地冷下來。

不過, 衛檀生卻什麼也沒說,不僅沒說,反倒還是垂眸頜首微笑, “好,翠翠你好好休息。”

再替她細致地蓋好了被褥, 慢慢地轉出了屋裡。

將錦被拉到頭頂蓋上,惜翠舒了一口氣,手卻不由自主地也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現在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不知道是該去還是該留。但她必須要儘快拿個決斷出來,再它還未成長,在她還沒有被孕激素影響, 對它生出更深厚的感情之前。

得知她懷孕之後,衛府上下都紛紛表示出極大的歡欣之情來。

衛家子嗣單薄,得到這消息後,就連衛宗林也過問了一句,向來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些笑意,對衛楊氏道,“你回頭到庫房去,把我那件虢石的枕屏取來,給翠娘送過去,她有孕在身,不能著涼。”

這虢石的屏風是衛宗林珍藏,沒想到他竟會這般輕易送了出去,衛楊氏意外的同時卻也沒多說什麼,點點頭,“我想著,快入夏了,倒時候天氣熱了,也不能總讓她憋在屋子裡,少不得要出去納涼,到時候我吩咐下去,叫人把那些輕榻、遮風的小屏都準備齊全了。”

衛宗林歎道,“若翠娘這一胎能生個兒子便再好不過,檀奴這般聰穎,若這孩子將來能得他半分的聰慧,日後也好替我衛家爭光。”

衛楊氏笑道,“這還沒出生呢,你便想這麼遠了?”

主人們高興了,底下做事的丫鬟小廝們也高興。眼見闔府上下都圍繞著二房轉,孫氏不免也有些眼熱,但她卻是知道,自己之前已經行錯了一著,在子嗣這等大事上,卻是不敢再繼續犯渾。

黃氏擔心惜翠頭一次懷孕會害怕,也常常過來陪她說上一些過來人的經驗。她二人都是個多病身,在這事上,沒人比她更通曉。

已經達成了最終攻略任務,隻要補全最後鬱鬱而終的結局就行了,不用再勾搭紀康平,麵對黃氏時,惜翠也鬆了口氣。

隻是,黃氏的好心終究是白費了,她已經做好了不打算要這個孩子的決定。

能生不能養,不如在它沒有意識之前,儘早地結束。

海棠一向是聽她的話的,但在這事上卻和她有了相反的意見。

“娘子,這藥是虎狼之藥,你這身子本來就不好,這一副藥喝下去,就算不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著想,你也要為你自己的身子想想。”

惜翠搖搖頭。

她知道這事沒辦法和其他人解釋,不過她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動搖。

海棠看拗不過她,沒辦法隻能聽從了她吩咐,悄悄地弄來一副打胎的藥,在廚下煎好了端上來。

捧著藥汁,海棠猶未死心,神情複雜地看著她,“若是喝下去了,便沒有回頭箭的道理,娘子可想好了到時候要如何解釋。”

惜翠:“就說我是腳下沒注意,到時候彆請劉大夫過來,去請你找過的那大夫,打點好了,彆弄出來紕漏。”

海棠知道娘子一向厭惡衛檀生,但這都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了,自從她嫁到衛家之後,海棠便沒再惜翠臉上瞧見過厭惡之色。

反倒是她與衛檀生的感情,倒是一日比一日的好。

衛檀生對她的好,海棠都看在眼裡,如今,卻不願看到她再繼續受苦。

看海棠久久沒動,惜翠伸出手,“給我罷。”

“娘子。”

她態度很堅決,“給我罷。”

這幾天,惜翠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趁現在感官還沒發育出來之前,早早了結對雙方都好。

望著藥碗中黑乎乎的藥汁時,惜翠還是猶豫了一瞬,心裡歎了口氣,悄悄地說了聲對不起,五指扣緊了蒼白的碗沿,端了藥碗仰頭喝下。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驚叫聲。

“翠娘!”

一抬頭,黃氏正站在不遠處,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惜翠不動聲色地放下藥碗。

黃氏卻已經快步走上前來。

“你這是在喝什麼?”文靜內斂的女人,第一次表現出強硬的態度來,將碗奪了過來,伸到鼻下細細地聞了一聞,麵色有些不好。

黃氏從小就是泡在藥罐子裡長大的,雖然沒正兒八經地學過什麼醫,但久病成醫,從這味道裡還是能聞出幾分古怪。

她也來不及去問個究竟,忙掏出帕子,遞到惜翠嘴邊,低聲道,“喝了多少?快吐出來。”

惜翠垂下眼睫,吐出一口黑色的藥汁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有些猶疑的緣故,她還是沒像她想象中那樣一飲而儘,隻淺嘗了一口。

黑褐色的藥汁滲入帕子裡,暈出一朵妖異的花。

黃氏見了,微微鬆了一口氣,卻還沒放下心來,“剩下的可咽下去了?”

惜翠搖頭,“沒來得及咽。”

黃氏轉身,倒了杯茶,遞到她麵前,又吩咐海棠端個小痰盂過來,“先漱漱口。”

等她漱完了,黃氏這才開始問她緣故。

“好端端地,喝這個做什麼?”她低聲詢問,細長的眉眼前浮現起淡淡的憂慮之色。

惜翠拭去了嘴角的藥漬,彆開眼,“隻是……一時沒準備好。”

連一向好脾氣的黃氏,都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擰起眉道,“翠娘,你怎麼這般糊塗?”

方才端起碗來仰頭喝藥,似乎已經用儘了她全部的勇氣。

如今,再看著碗,惜翠卻再也提不起剛剛那番決心。

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或許她對衛檀生並非全無感情,但讓她下定決心將它生下來又談何容易。

惜翠心裡很清楚,在她回去之後,這個孩子沒有母親陪伴,生命中終究會缺少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