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衛檀生正和宋修敏對坐著。
兩人之間隔著張桌子。
宋修敏今天穿了件魚肚白的裙,發髻上彆著隻雕花的玉簪,素來冷淡的臉上,泛著些柔和的光澤,那是女兒家麵對心上人時,才會有的神情。
衛檀生打扮得就要閒散許多,像是空山新雨下的潔淨清潤的鬆柏。
竹簾半卷著,篩了點兒春光,落在人衣服上。
衛檀生與宋修敏其實很像。
惜翠突然發現。
他們兩人坐姿一樣端正,舉手投足之間行雲流水般的優美,那是從小所生活的環境培養出來的,他們之間有著相似的家庭背景和教育經曆。
看著這一幕,惜翠她哪裡還不明白,她心裡又酸又澀又脹痛的感受是怎麼一回事。
她是喜歡衛檀生的。
但衛檀生喜歡她,卻像是她在作弊。
如果沒有係統,沒有前兩次重生,惜翠也不確定衛檀生會不會喜歡上她。她一直以來的行為處事,在一定程度上象征了係統的意誌。
如果係統沒有選中她作為“宿主”,而是選擇了另外一個人。而那個“宿主”在係統的要求之下,去攻略他。衛檀生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喜歡上另一個“宿主”。
她和衛檀生之間的感情,就像空中樓閣,好像誰都能代替。
相較之下,他和吳懷翡、宋修敏之間,則是不受係統所操控的真實情感,是自然而然地彼此吸引。
她在門前停留了一會兒,宋修敏眼神無意中一瞥,就看見了她。
她臉上的柔情很快冷了下來,繃緊了麵皮。
惜翠心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有劉婆子此前報了信,衛檀生一見她,眉眼彎得像月牙兒,亮亮的勾著人心弦,“翠翠,你來了?”
宋修敏揚著下頜,淡淡地道,“孔娘子,又見麵了。”
惜翠整理好思緒,走到兩人麵前,點點頭,和宋修敏打過招呼,“宋娘子好。”
宋修敏坐直了些,卻不再答話,心中卻有些猶疑,這翠翠是什麼意思,難道是這孔蘭的小字嗎?
想到這兒,宋修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平日裡最厭惡的便是這些輕浮之輩,但如今瞧見衛檀生與她如今親密,自然而然地便叫出了夫妻之間才彼此稱呼的小字,竟也有些羨慕。
但宋修敏轉念一想,又道,做妻子的定要是寬容知禮,如此放浪輕浮的行徑,終不適合去做人正妻,主持中饋。
衛檀生一眼便看見了惜翠手上的食盒,“劉媽媽說你帶了食盒來?”
惜翠將食盒放到桌上,她本來就沒有打算多待,因此也沒有落座。
“那是林娘子托我帶來的榆錢糕。”
衛檀生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會聽到林巧兒的名字。
他不自覺地抬眼看了看惜翠,女人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從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什麼其他的情緒變化。
劉婆子剛剛來傳話的時候,也沒多提食盒的事,他還以為這是她特地做了吃食,裝在食盒裡帶過來的。
既然不是,衛檀生麵上也沒有流露出什麼失望之色,隻輕輕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原來如此。”
當著宋修敏的麵,他無所顧忌地輕輕眨眨眼,笑道,“我還以為是翠翠你親自做了吃食帶給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衛檀生的眼神其實和之前一樣,沒什麼區彆,一樣的溫暖和煦,但他的目光與宋修敏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就像是烙鐵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惜翠突然想到了她上高中的時候,校門口的煎餅果子,她這個時候,就像是烙鐵上的煎餅,四仰八叉地,裡裡外外,被攤開得平平的,被人翻來覆去地煎來煎去。
想到這兒,惜翠抬起臉,“榆錢糕我帶到了,你與宋娘子應該還有些話要說。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衛檀生還在看著她,好像終於察覺出了點兒不對勁。
但惜翠卻沒有再多待,轉身走了出去,將他的目光留在了背後。
外麵陽光有些曬人,但走出內室之後,惜翠呼吸一輕。
衛檀生和宋修敏還在屋裡,惜翠在門前停頓了一會兒,正要提步離開,守在門前的柴鴻光突然又出聲叫住了她。
“孔娘子且慢。”
柴鴻光看著她,說道,“娘子,能不能聽我說兩句話。”
惜翠問,“郎君有什麼想說的?”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娘子請跟我來。”
柴鴻光領著她走到了廊下,這才站定了,開門見山地說,“恕奴冒昧,奴想問娘子,娘子知不知道郎君與我家娘子之間的婚事。”
惜翠一怔,“婚事?”
柴鴻光留意著她的神情,“看來,娘子是不知道了。”
“郎君與娘子,一年前相識,婚約是由衛夫人親自點過頭的。”柴鴻光頓了一頓,含蓄地說,“這間院子,也是當初郎君與娘子一同看中。娘子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奴的意思。”
這個男人生得高大結實,望著她的眼神,也坦坦蕩蕩,沒有任何心虛的意味。
他說的,應該就是真的了。
這個時候,惜翠反倒不感到吃驚或是難受了,聽到柴鴻光的話,她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心好像終於落到了實處,竟然是鬆了口氣。
婚約如果沒有衛檀生的點頭,想來也定不下來。
如果她沒有回來,他應該會和宋修敏走到一起。六年的時間,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衛檀生和宋修敏在一起會比現在好得多,妙有也應該高興。
她和衛檀生之間隔了一個時空,就算有那app的存在,這其中的艱難和鴻溝也不是輕而易舉能消弭的,到時候她又要怎麼對她爸和她家太後解釋。
如果說,之前惜翠還在猶豫,但現在,她終於堅定了心神。
柴鴻光在打量著麵前的女人。
他說的話,實則是一半真一半假。
衛楊氏確實是看中了宋修敏,想要為衛檀生續娶,但這也僅僅隻是衛楊氏有這意思,這話還沒來得及同他說,哪知道衛檀生卻帶著妙有離開了京城。
在此之前柴鴻光已經打聽過惜翠的身家背景,隻聽說是,她與夫婿和離後,打算北上尋親,丟了路引,暫居客棧。
“我聽聞娘子似乎是要去北邊尋親?”柴鴻光心下盤算了片刻,決心還是要一不做二不休,沉聲問,“娘子可想過什麼時候動身?我認識的幾個浙商,近日正打算去京城做生意,娘子若是要北上,不妨和他們一道兒,路上也能有個照料。”
惜翠回神看著柴鴻光,哪裡聽不出他話裡的深意,他這是不放心她繼續留在杭州。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惜翠道,“但我已經決定了,不北上了。”
柴鴻光麵色一變。
惜翠像是沒看見男人神情難看,接著說,“出來這麼久,我打算回去了。”
“回去?”柴鴻光皺眉。
“回家。”
*
惜翠前腳剛走,沒多久,小院又迎來了另一個客人。
黃宜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他今天過來,是特地問衛檀生借錢的。
被劉婆子領著進了屋,黃宜春一眼就看見了宋修敏,頓時便笑了起來,“沒想到宋娘子也在,我今日可算是來得巧了。”
他們同屬於一個圈子裡的人,圈子裡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是再清楚不過。這宋修敏到了杭州的事,黃宜春也聽說過。
宋修敏對衛檀生的意思,那幾乎都已經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當然也是瞞不過黃宜春的。
此刻瞧見她,黃宜春也忍不住想嘴賤兩句。
瞧見宋修敏冷著臉,他也不在乎。
宋修敏生得美則美矣,但太冷,性子也糟,誰娶了她回家,那簡直是娶回了個牌位,每天得供著上香,守著牌位,看著她這棺材臉,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黃宜春自覺他還沒這癖好。
他今天是來借錢的,這話不方便在宋修敏麵前說。
衛檀生倒也看出了他在想什麼,領著他去了偏廳,兩人序了主客坐下。
“你衛家三郎最近這幾天豔福不淺,溫香軟玉的。你這幾日風光,想來也有我前幾日的功勞吧?”黃宜春一屁股坐下來,沒個正形地笑道,“我向你借點錢,總不算過分。”
黃家這幾日管他管得甚嚴,黃宜春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祖宗,這銀子到手還沒焐熱,轉頭就全散了出去。窘迫之下,自然而然就將念頭打在了衛檀生身上。
黃宜春一看,衛檀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甚至提都沒提錢的事。
“我前些日子都照你說的做了,”青年端起茶壺,倒了被茶推到他麵前,沒頭沒尾地問,“為何與她之間卻還是毫無寸進?”
想到方才惜翠離去前的模樣,衛檀生眼神微凝,沉下心來。
黃宜春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毫無寸進?
這怎麼可能?!
這小菩薩話裡的意思,明顯是讓他先解決了這事,再來提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