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檀生的麵色霎時一變。
方才的優容與泰然,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衛檀生問:“她當真是這麼說?”
與衛檀生四目相對,觸及那雙眼,柴鴻光心口不自覺一滯,但依然強作鎮靜地回答,“孔娘子離去前,確實是這麼說的。”
柴鴻光留意著他神情變化,猶豫了一瞬,但想到含淚離去的宋修敏,卻還是忍不住出言道,“我伺候娘子已有數年,卻還是第一次見娘子如此傷心。郎君你……”
衛檀生卻不再看他,腕上佛珠撞出一串急促的輕響,快步走到院門前,差人備馬。
她竟然要回去。
要回去找那所謂的季郎君。
思及,衛檀生死死地掐緊了佛珠,嗔怒之意,幾乎要吞噬四肢百骸。
他步伐急促,微跛的左腳因為驟然加快的腳步,踉踉蹌蹌。衣擺卷起波濤似的弧度,猶如被死死壓製的驚濤駭浪。
雖然是跛足,但這依然沒有掩蓋青年的風姿。
衛檀生眼中精光暴漲,又驚又怒。
在這俊美光鮮的皮囊之下,由嗔恚而起殺性。
那曾經按捺下來的殺意再度翻騰嘶吼,,第一次,不受控製,呼嘯著要刺破血肉,破胸而出。
衛檀生麵色陰鬱,靠著車壁,紺青的眼中眸光一閃,指節因為用力,泛起清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要將手上的佛珠絞成齏粉。
殺了那姓季的,將她關起來。
衛檀生纖長的眼睫微微發顫,眨眼之間,心中卻已經閃過無數念頭。
先將她關起來,總有機會再慢慢圖謀。
畢竟他還有妙有。
隻要他以妙有要挾,她顧忌妙有,定會順從。
因為殺性,他口乾舌燥,喉結上下滾動,唇角緊抿作一線,心中洶湧著的欲.望,終於再度活了過來。
*
回到客棧不久,惜翠便開始著手整理包袱,她來的時候,沒帶什麼東西,走的時候也不需要多收拾什麼。
但坐在床角,惜翠低頭看著手機上的app圖標,卻還是猶豫了一瞬。
她放不下妙有。
她今天沒看見她,總想著再見她一麵。
也正是這猶豫的間隙中,門外忽然響了敲門聲。
篤篤篤——
惜翠沒多想,放下手機,走到門前,目光一觸及門外,頓時愣住了。
衛檀生正站在門口,他紺青的眼波光流轉,蘊著萬般的詭豔與旖旎。
“翠翠,”他腕上佛珠泠泠一震,問“你要去哪兒?”
怔愣之間,衛檀生卻已經走進了屋裡,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床上的包袱之上。
他等了她六年。
或者說,等了她一輩子。
這次絕不會再放她離開。
青年將視線從床上收回,再看向她時,又彎起了唇角,“你要去哪兒?”
因為剛剛忙著收拾行李,她頭發隨手盤起,如今臉頰發絲垂落,看上去平添了兩分溫馴與柔軟。
“你知道了?”惜翠短暫的怔愣之後,明白了過來,垂眸低聲問,“是柴鴻光告訴你的?”
衛檀生定定地看著她,“你要去何處?”
柴鴻光既然已經全都說了出去,她再繼續瞞著也沒有了意義。
“我打算回家。”
“家?你的家難道不在此處?”衛檀生微笑,“你我早就成了親,且育有妙有,這兒難道不是你的家?”
“還是說,你當真以為有那季郎君所在之處,才是你的家。”青年臉上露出了些嘲諷之色,冷哂道,“你何時如此下賤。”
“翠翠。”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麵前,袍袖一揚,牢牢地攫住了她手腕,將她抵在了牆上,附耳低聲詢問,“我一直想問,翠翠,你一直以來在逃避什麼,或是說在害怕什麼。”
“你在害怕什麼?”
脊背撞上牆壁,惜翠吃痛地皺緊了眉。
“你在害怕我,害怕妙有。”
“我和妙有有什麼值得你害怕的?”
他將她抵在牆上,力氣大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腕骨,毫無往日的柔情與憐憫可言。
他畢竟是個男人,足足要比她高出一個頭,此刻麵上笑意全無,正麵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中似乎有嘲弄也似乎有悲憫,另一隻掐在她腰上的手,好像恨不得要將她的腰掐斷。
“我……”
對上衛檀生的眼,惜翠吃力地喘了一口氣。
“翠翠,你每每心虛之時,總會強作鎮靜,”青年微笑,“強撐著一口氣,神情也要比往日冷淡上兩分。”
這是她的偽裝也是她的盔甲,好像故作鎮靜地冷下臉來,就能不受外物的侵害。
“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認出你的?”
“你現在這幅神情,和當日在客棧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你若真是你口中的孔蘭,之前就不該見過我。”
“既然不曾見過我,那當初在客棧第一眼,就不該露出那般神情來。”
“更遑論,你還總尋著那間隙,好似不經意地去偷瞧妙有。”
“翠翠,”他大掌摩挲著她腰肢,掐得緊緊的,“你一直以來都愛騙人,卻偏偏不擅長說謊。”
“在你離開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再留意那些,但凡與你有半分相像的人,不論男女,不論老少。”
“之所以能一眼認出你,那是因為我每時每刻都在做著與你重逢的準備,翠翠。”
還有一點,他沒有說。
那個夢。
或者說,那不是夢。
沒有夢能如此清晰,清晰到他一閉眼,還能回想其夢中種種細節,甚至能想起妙有出嫁時的嫁衣紋樣和發簪款式。
他等了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