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兩同心(八)(1 / 2)

將佛像遠遠地拋在身後,青年緩步走出野廟,登上車卻沒立即去客棧,而是轉道先去了杏子巷。

他已經很久沒殺生了。

再一次破戒,欲.望來得比他想象中更加洶湧。

衛檀生靠著車壁,眸中掠過一抹焦躁不安,信手扯下了腦後的杏色發帶,纏在指尖把玩。

青年滿頭烏發失去了束縛,如瀑一樣散落下來,柔和了他眼中幾分戾氣。

胸腔中再一次翻騰起極其愉悅又極其興奮的感受來,肌膚上滾過一陣痛快的戰栗之意。這感受來勢洶洶,他眼裡泛著抹異光,呼吸又加快了不少,因為興奮,胸中喉口氣血翻湧,險些又嗆出一口血來。

就在這心臟瘋狂跳動的間隙中,他眼前好似又掠過了女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女人雙眼平靜,彎起時如同一條清溪。

他心中的躁動被奇異地撫平了。

不行。

這好像終於提醒了他,使他頓時清醒過來,衛檀生闔上雙眸,長長的,急促地喘息了一聲,扯緊了發帶,闔上雙眸。

他不能任由這殺生屠戮的**繼續發展下去。

她一定不會喜歡自己這幅模樣。

將頭發重新束起,青年閉目默誦經文,將那心頭呼嘯欲出的心魔再一次死死地壓抑下來。

等到了杏子巷口,青年走下車,臉上好似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溫潤與從容。

眼下才過了午時沒多久,妙有剛剛被新來的曹婆子哄睡著了。

那曹婆子瞧見他,忙福身行禮。

衛檀生站在門前,也不進去,隻是問,“小娘子睡著了?”

他嗓音溫醇,神姿高徹,曹婆子不由得多看了麵前的青年一眼,見他笑容和藹,提起愛女時,溫柔慈愛,不由得心下讚歎這郎君當真顧家。旁的男人哪有他這般願意自己照顧孩子的。

“回郎君的話,小娘子剛歇下沒多久。”

衛檀生又問了幾個問題後,曹婆子一一答了,再度福身離開。

青年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雙手,伸到鼻尖輕輕嗅了嗅,指尖好像染上了點兒野廟中的香火味兒。

見女兒沒事,衛檀生轉過身準備離開。

小姑娘剛入睡沒多久,睡眠本就淺,早就聽到了門外的動靜,這個時候見衛檀生欲走,忙跳下床,打開門,笑道,“爹爹!爹爹!”

衛檀生停下腳步,瞧見女兒從屋裡探出個烏黑的腦袋,杏子樣的眼裡閃動著好奇的光芒,“爹爹你回來啦?”

青年彎了彎唇角,麵上的笑意又柔和了兩分,“可是吵醒你了?”

帶著女兒回到屋裡,扶著她重新躺下,衛檀生幫她掖了掖被角,溫言道,“睡罷。”

妙有的精神頭一向都很充足,睜著眼看著自家爹爹,卻是睡不著。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嗓音軟軟的,她平日裡乖巧懂事,但這個時候瞧見自家爹爹,語氣中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搖著爹爹的指尖,“我睡不著,我想聽爹爹講些故事。”

他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當初的俊秀的少年僧人,如今已經長成為溫厚的父親。

衛檀生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指,在袖間輕輕拭了拭這並不存在的血氣,這才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女兒的額發,壓低了嗓音,耐心而輕柔地說,“妙有想聽什麼?”

他當年還在空山寺的時候,俗講說得極好,嗓音如漱玉般清越動人。

小姑娘想了想,“我想聽爹爹說上次沒說完的魔王波旬的故事。”

“好,”那半麵修羅之貌被青年好好地藏匿起來,又露出慈悲和藹的半麵菩薩之相來,“那你閉上眼,爹爹慢慢講給你聽。”

彆人看見了,誰會想到,眼前這個坐在床前,柔聲哄著女兒入睡的青年,會是個指尖尚存血腥,將人肉身與佛像塑在一起不久的惡魔。

眼見女兒閉上眼,呼吸淺淺地睡著了,衛檀生這才從床上坐起,放輕了腳步,走出了內室。

出了內室,又快步走到了院門前,驅車再往客棧趕。

“孔娘子還沒醒。”林巧兒見他回來,站起身回答道。

“麻煩林娘子照看。”衛檀生輕輕頜首,複又在她床前坐下。

林巧兒見青年低眸凝望著女人,歎了口氣,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他本該是恨她的。

衛檀生摩挲著她臉頰上的軟肉,指尖自眉骨一路往下,落在女人乾裂的唇瓣上。

那日,從客棧離開後,他恨極了她,恨她從始至終都在騙他,像有人重重地掄了一掌打在臉上,提醒著他有多可笑有多可悲。

他曾經看著那些來空山寺上香的香客,看著他們苦苦掙紮。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實際上他也隻是彆人眼中的笑料,在苦海翻波中的芸芸眾生。

他又從何而來的傲慢,去輕視他人?

但就算如此,就算恨極了惜翠的欺騙,他還是喜歡她。

青年麵色蒼白,唇角再度溢出了點兒血色,俯下身,閉上眼,像個孩子一樣貼緊了她的麵頰蹭了蹭。

喜歡到無法自拔。

他輕顫。

喜歡到已經失去了自我,再也看不破這一個“我執”。

得到她病重的消息,他還是沒有壓抑住內心的真實意願,來到了客棧去看她。

他想要問個清楚。

“翠翠,”他描摹著她的眉眼,自言自語般地問,“你喜歡我嗎?”

……

夢中的景象,好像更清晰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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