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曼娥撇嘴:“我不信,我隻信有人就是天生倒黴,比如我!”
“可我見過很多很多,惡因開出惡花,善因結出善果。”
林然看著她:“比如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險些隕落在魅花之海。”
侯曼娥想都沒想:“當然是因為姓溫那賤人算計我!媽蛋說起來就生氣,老娘遲早搞死他!”
林然:“他是算計你,他算計是你會垂涎他手上草藥,算計以你性格,一定不會無動於衷,而是會跟蹤他,會因為輕率狂妄忽視周圍景物變化,無知無覺落入他陷阱裡。”
侯曼娥瞬間呆住了——她隻顧著恨溫緒,琢磨著怎麼把人大卸八塊,完全沒往這方麵想。
“我走時還特意囑咐過你,不要亂看亂走,不要自作主張,你應得痛快,倒是全當了耳旁風。”
林然有點無奈:“你說錯了一點,溫緒他對你沒有殺意,甚至沒有惡意,所以他觸動不了我給你留下劍氣——因為他是單純地以玩弄操縱人心為樂,他隻是順勢而為,輕描淡寫抓住你弱點、揪住你命脈,就能兵不血刃將你變成他手下生殺予奪傀儡,而你**和惡念,就是你親手遞給他把柄。”
侯曼娥瞠目結舌。
這這這——
“如果你那時沒有想私下搶藥草,你就不會跟蹤他,就不會落入他陷阱;而如果你沒有中計,他也不會冒著得罪我危險,主動對你下手…那樣話,也許等我回來時,你還好生生地坐在篝火邊,百無聊賴打著瞌睡等我回來呢。”
侯曼娥:“……”
侯曼娥呆呆看著她,好半響,突然又淚流滿麵。
“你天天給我灌雞湯也就算了,你竟然還給我講玄學!”侯曼娥悲憤欲絕:“合著我險些掛掉,還都是我自己錯了?!我他媽哪裡懂這麼多,你老給我搞降維打擊,都快給我弄自閉了,你能不能整點陽間東西,這太過分了嗚嗚——”
林然:“…”
林然抹了抹臉,笑容有點尷尬:“抱歉抱歉,崽子養多了,有時候老忍不住絮叨…我儘量克製一下。”
侯曼娥:“嗚嗚嗚——”
“好了好了,不哭了。”
林然摸摸她頭:“當然不全是你錯,但是你並不是沒有錯……說實話,我覺得你經曆這樣一遭也挺好。你那些放不下過往、你性情弱點,都是你劫,如果放任自流,將來鬨不好就演變成你一生心魔;但是你現在早早意識到自己弱點,正視它、扛住它,消融它、直至有一天能徹底戰勝它,這反而是因禍得福,你會受益終身。”
“你說得輕巧,我都差點死了,我可不得受益終生。”
侯曼娥並不覺安慰,反而更嚎得更厲害了:“我太難了,你不哄我不和我同仇敵愾也就算了,你竟然還給那姓溫狗逼說話!”
“我沒有給他說話。”林然認真解釋:“我是給你分析清楚情況,我總不能光和你在這裡罵他,或者不分青紅皂白就幫你打回去,那不是對你好,那是害你!曼娥,一時情緒發泄是應該,但是不要讓情緒蒙蔽你眼睛,要保持清醒、保持冷靜,曼娥,你不能隻執著於當下勝負得失,而應該學會看得更遠。”
寶劍鋒從磨礪出,侯曼娥總要有一天獨立麵對這真實修|真界,那裡會有比溫緒更殘忍霸道而隨心所欲強者、比現在更殘酷百倍境況……
林然一直想得很明白,即使是自己也不可能時時護住侯曼娥,所以還不如趁自己能看護她時候,就讓她去跌倒、去成長、去把不堪弱點磨礪成堅硬鎧甲,讓她能足夠堅韌足夠強大地麵對未來風風雨雨。
“我才不管那麼多!”
侯曼娥現在才不想動腦子,就想發泄情緒,像個爸媽不給買糖熊孩子似嚎啕大哭:“你到底是誰姐妹啊,到最後全成我自作自受了,照你這樣說你還救我個啥,讓他把我搞死算了!那才叫我活該,那才叫因果報應呢!”
“那不行啊。”
林然卻笑了:“我舍不得啊。”
侯曼娥哭聲一滯,隔著模糊淚眼,看見她眉眼淺淺地笑,笑得無奈又溫柔,卻隱隱有不容置疑意誌。
大概是那種…雖然家裡熊孩子做錯了事,但是也隻能我來教訓,彆人說兩句可以,但是要是想動手打人,那她絕不能答應。
侯曼娥本來覺得自己有好多委屈好多抱怨,可是聽著她這一句“舍不得”,那些幽怨頹喪情緒就突然都散了,心裡像是被溫暖陽光熏著,一點點開出花來。
侯曼娥知道林然是個多有原則人——是原則讓她清醒、讓她明透、讓她溫柔而寬厚。
林然想讓自己也豎起原則,就像豎起一道警戒橫欄,謹記著、恪守著,不去僭越,就不會墮落,就可以始終問心無愧、清明坦蕩。
侯曼娥覺得這對她來說有點難,但是她願意去試一試,她願意竭儘全力去改變——就憑這一句“不舍得”,就憑這世上如果有人願意陪她走刀山火海、為她披荊斬棘,那個人一定是林然。
她想永遠站在她身邊,想永遠理直氣壯享受她關愛、分享她鮮活而溫暖世界。
林然可以為她撕開魅花之海、那麼她也願意為了這個人,去竭力變成更好自己。
侯曼娥吸了吸鼻子,像個被教導主任訓傻了娃子,雖然仍有點不甘心,但還是蔫噠噠說:“好吧,我錯了嘛…我聽你,我先不去找他打|黑棍了…”
不過她立刻又強調:“…但隻是現在啊,雖然我想搶他東西,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啊,而且我是想搶東西教訓教訓他,可我絕沒想過殺他啊!但他竟然直接想弄死我?!他要抓走我靈魂這個仇我都記得呢,等我哪天比他厲害了,我會親手堂堂正正報複回去,我一定讓他十倍嘗嘗這種痛苦滋味!”
林然莞爾:“好。”
侯曼娥舒了口氣,心裡莫名輕鬆下來:“那我們回去吧。”
林然含笑看她:“你還願意回去和他一起走嗎?”
“你不要小看我。”
侯曼娥哼了一聲,昂著小下巴:“雖然我現在還不太明白你到底有什麼深意,但是我至少知道,越是害怕什麼越是要直麵它,我才不會落荒而逃做那種小家子氣事,有本事他還敢再來啊,我拚了命也要和他同歸於儘,看誰杠得過誰。”
林然失笑搖頭,心裡卻很欣慰。
戰敗不可怕,恐懼也不可怕,可怕是因為恐懼失去重新振作勇氣。
侯曼娥也許有大大小小缺點,但是她骨子裡有一種最頑強生命力——她很勇敢,她真是個很勇敢姑娘。
林然和侯曼娥走回宿營地,篝火仍在燃燒著,橘紅火光跳動著,照得人全身暖洋洋。
頎長清瘦青年不知何時已經坐回火堆旁,慢悠悠搖著那柄半舊蒲扇,聽見聲音,側目看來時,溫潤俊美眉目被火光映得愈發柔和。
他彎了彎唇,笑著問好:“林姑娘,侯姑娘,回來了,快來暖暖身吧。”
侯曼娥雖然做足了心裡準備,但是看著溫緒這樣自然含笑神態,還是不由顫了一下。
她真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在差點抓走彆人魂魄之後,還能這樣坦然又親切地和受害人說話,好像她們根本不是險些就要你死我活仇敵,而是招呼著剛出去散了個步回來老友。
他一點都不在意嗎?他都沒有廉恥自知嗎?
這已經不是瘋子,這根本就是個怪物!一個百無禁忌狂肆妄為怪物!
侯曼娥強撐著沒有後退,臉色越發蒼白,卻死死瞪著溫緒不願意露怯。
溫緒笑吟吟看著她,看她脖頸上傷已經完全恢複得看不出來,神智也清醒,竟然都沒怎麼受魂魄離體反噬樣子,眉尾輕輕一挑。
他正笑著想說什麼,林然突然道:“溫公子,請你過來一下,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溫緒微啟唇頓住,很快看向林然。
她靜靜站在那裡,寬大青衫被晚風拂動,襯得人愈發纖長清瘦,月色下,那雙看著他眸色,無波無瀾、沉靜如海。
手心又開始不自覺地發麻,溫緒碰了一下左臉,那裡有一道被她劃開傷口,她劍氣是那樣凜冽,以至於那血口如今都沒有愈合,一直在絲絲縷縷卻又連綿不絕地疼。
那點疼本不礙事,可是溫緒看著她,卻突然覺得,那疼痛難忍極了,像無數蟲蟻鑽進他血肉、鑽進他四肢百骸、最後鑽進他心口,讓他癢、讓他疼,讓他難耐得厲害。
他低低喘了兩聲,才慢慢站起來,一雙染著薄薄水色柔潤眸子看著她,淺淺地笑:“好,緒悉聽尊便。”
侯曼娥有些擔心地拉住林然:“你要和他說什麼呀,你不是說先不要讓我和他算賬嘛…”
“沒事。”
林然拍了拍她手:“我隻是有事和他說。”
她看了溫緒一眼,轉身往樹林中走。
溫緒毫不猶豫跟上,他直勾勾盯著她背影,眸中似有滔天詭色翻湧,路過侯曼娥時,甚至都沒有給她一個眼風。
侯曼娥無意間看見溫緒盯著林然眼神,頭皮悚然一麻。
她呆在那裡幾秒,等反應過來,等著急想追上時,溫緒已經遠遠越過她,和林然一起消失在深林中。
溫緒望著林然背影,眼底無知無覺暈開一汪霧,那霧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像深淵怪物緩緩張開深不見底喉口,想將眼前人大口大口徹底吞吃入腹。
“林姑娘。”
他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得嚇人:“姑娘叫緒來,是來興師問罪嗎?”
不,他知道,他聽到了,她不是來問罪。
她是個再明透清醒不過姑娘,她不打算現在和他為敵,為此她甚至勸下了那個有著異魂小姑娘,她自然也不會興師問罪、大動乾戈。
林然站定,轉過身,靜靜看了看他,然後看向他左臉那道傷口。
溫緒覺得那裡又開始發癢發麻,血氣上湧,他喉頭輕微滾動,不由自主亂了氣息。
她莫名地問:“疼嗎?”
溫緒呼吸一滯,他直直看著她,她眼睛明透,目光平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薄霧微微泛開旖色漣漪,他忽抿唇一笑,流轉眸光是隱秘而不可言勾纏:“是林姑娘傷,便不疼。”
“嗯。”
林然點點頭,然後二話不說一拳砸向他臉。
溫緒猝不及防,被打得臉一歪,血瞬間淌下來,腦袋嗡嗡作響。
溫緒:“……”
溫緒:“???”
林然捏了捏拳頭,心平氣和:“那你現在可以開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