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衝在最前麵,他腳剛踩上第一重階,階梯猝然亮起,響出風鈴般清脆聲。
李立一愣,幾乎是霎那,整個大殿四周顫顫作響,如噴泉氤氳升騰不詳的黑氣。
誰都看出這大殿的怪異,更沒人會覺得那黑氣是好東西!
眾人不過一愣,反應過來更瘋狂往前跑,每踩過一重玄階,在愈發清脆悠長的鳴響中,黑氣化為蜈蚣般細長扭曲的怪影、腹部一張張人麵猙獰尖嘯,黑水般的蟲潮從四麵八方湧來,青銅甬大軍執戟握劍、森冷鐵沉的步伐浩浩蕩蕩圍聚踏平每一重石階……
李立最先衝上頂,空曠祭台上隻有孤零零那一座立著的冰棺,冰棺前漩渦界門自顧自地攪動,馥鬱豐盈的神氣幾乎凝固成液滴,滴滴答答在冰棺下彙聚成一小灘。
“哈哈哈!神氣!是我的!都是我的了!”
李立眼神爆亮,隻覺這一路磨難此刻都儘數有了回報!他狂笑著衝過去,遠遠伸手就要抓向界門。
“可惡!”竟叫豎子撿了便宜。
郭老捂著血淋淋的半邊斷臂暗恨,一口鬱氣還沒歎完,眼睛駭然睜大——
一道黑影倏然劃過。
“撲哧——”
李立保持著奔跑的動作,臉上還帶著大笑的表情,一道血線卻突兀從他額頭豎直往下貫穿腹部。
鮮血噴濺,在讓人牙酸的血肉肢解聲中,下一瞬,被劈成兩塊的紅淋淋血肉抽搐著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僵住,眼睜睜看著那怪物般的巨大青銅俑不知何時站在祭台,它正擋在冰棺麵前,手裡的重斧淌著血,粘稠地一灘一灘墜在地上。
這…這……
李立的屍體停止了抽搐,被“他”一腳踩成了爛肉。
青銅巨俑緩緩轉過身,那雙森冷木然的眼睛染著前所未有的血腥殺意望著他們。
向蝶隻覺從頭頂涼到腳跟。
“它、它是被激怒了!“
向蝶倉惶抓住林然袖子:“它還是活的?!怎麼辦,它會殺了我們!”
未必還是活的,但的確仍有意識,也許那殘敗身體裡最後殘存的意識就是守護那座身後的冰棺。
林然心念一動,看了眼旁邊人。
隱君客一句話也沒有說,直接扯下背包扔給她,然後握著長戟毫不猶豫加速衝上去。
黑光乍現,冰冷的利芒越過驚恐的郭老董英劈在青銅巨俑身上,將巨俑那堅不可摧的鐵甲劈出一道裂痕,隨即無數附著的黑氣竄進去,腐蝕般將那裂痕撕開一大片,露出腐爛青白的皮|肉。
“吼——”
青銅巨俑怒吼著舉起重斧扛住隱君客的長戟,轟然氣浪瞬間將腳下一重石階生生壓平,林然扯開包裡一個炸|藥的引線然後甩著背包就朝青銅巨俑砸過去,五秒之後,祭台炸出連綿巨響,煙塵滾滾中整個大殿轟隆震動,隨後傳出“哢嚓哢嚓”的響聲,像是冰塊碎裂。
郭老幾人都愣住,躊躇不敢動,林然直接越過他們,目光直盯著濃重煙塵。
黑光微閃,一柄黑戟撥開濃煙,林然看見隱君客銀白沉靜的麵具終於鬆一口氣,他二話沒說拉住她就衝向界門。
“啊——”
林然聽見身後郭老的慘叫,向蝶董英慘白的臉映射出無比駭然的驚恐,林然轉過頭,隻看見噴濺的鮮血伴隨著重斧落下,青銅巨俑高大的陰影可怖駭人,它轉身正要大步向她們追來時,卻從煙塵深處伸出一雙纖弱、雪白的手臂,柔柔環住它的脖頸。
它就定在那裡,殺氣瞬間散去,僵僵的,像個被拔了開關的機器人。
林然聽到一聲女聲柔和的輕笑,穿過界門的瞬間,她看見那高大魁梧的青銅巨人緩緩轉身,被那雙柔軟纖白的手臂環著,悶不吭聲重新走進塵煙陰影裡……
林然吐出一口氣。
是那座冰棺裡的女王,她果然才是墓穴真正的主人。
李立郭老他們都死了,隻剩下隱君客、她、向蝶和董英,死了的都是爭相吸收過神氣的,除了董英因為受傷實力不濟之前沒資格吸收,她和向蝶都是聽了隱君客的話主動沒碰神氣,倒意外撿了條命。
這位女王還真是錙銖必較啊。
林然對隱君客小聲說:“你悄悄告訴我,那個女王是不是看在你麵子上最後放過我們。”
隱君客默然看她一眼,又平靜移開視線。
林然牙癢癢,掏出自己那條陸知州給的據說可以增加碰見幾率的高價幸運種子項鏈:“好吧我不問了,項鏈有沒有?先來加個號,之後有緣再碰到一個空間裡呢。”
隱君客看了看她,這次終於有動作了。
林然亮著眼睛,看著他往褲兜摸了摸,摸出來一塊……壓縮餅乾。
林然:“??”
隱君客一臉平靜把壓縮餅乾放進她衣兜,說:“隻有這個。”
“……我謝謝你。”
林然無言,歎著氣把項鏈扯成兩半,迅速圈成兩個手環,一個自己戴著和侯曼娥曾送的素銀手鐲並在一起,另一個眼疾手快給他套手腕上。
隱君客猝不及防,手腕就被套了個環。
“一個餅乾換條項鏈,你知不知道這有多貴,我回去就要破產了。”
林然歎氣:“你得來找我啊,必須得來啊,要不然我虧大發了。”
隱君客低頭看了看那緊貼著手腕散發著綠意的手環,沒什麼表情,再抬起頭,漆黑的瞳孔卻縮了縮。
“你的發……”
離開小幻境,她身上角色的裝束重新恢複成自己的,被規規矩矩編成麻花辮的黑頭發也重新散開,雪一樣的蒼白。
平時她都會特意染成黑色,這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看見她真正的白發。
“沒事,就是變了個發色而已。”
林然已經習慣了,不在意地摸了摸頭發,笑著說:“其實還挺好看的,要不是太張揚了黑吃黑的時候容易被抓住,我還挺願意天天露出來呢。”
這並不能安慰到他。
天生地養的體魄,金丹的修為,幾十年了,什麼樣的傷勢能讓她至今還白著發
——是那次天罰。
他緊抿著唇,沉沉看著她,黝黑眸底波瀾驚湧,似寒潭幽渦攪動,黑壓壓得讓人害怕。
林然察覺到異樣的注視,好奇抬頭看向他,隱君客淡淡側開臉,隻露給她一個線條清冷的下巴。
呃…
身後忽然光影扭曲,仿佛有個巨大的照燈將整個空間照亮,林然聽見旁邊還在心有餘悸喘氣的向蝶一聲驚呼“前輩”,人就已經消失不見,隨後董英也消失了。
這是又要進入下一個小幻境了。
林然感覺身後傳來一股越來越大的力在拽她,趕緊再次對隱君客強調:“我要走啦,有機會再遇見不許避開我,也不許裝不認識啊。”
隱君客沒有說話。
林然也不在意,轉身順著那股力走向不知何時出現的漩渦通道,光亮越來越盛,她抬起一隻手臂擋著光往前走,就在要穿過漩渦的那一刻,手腕忽然一緊。
林然愣了一下,她想轉過身,但是她的肩膀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控住,他不讓她轉身看他。
青年的手掌微涼,……指腹有薄薄的繭,耳邊呼吸的氣流輕而沉,卻是溫熱的、很真實。
林然也就沒有動。
好半響,她才聽見,他終於又用那種低低的、熟悉的語氣,喚她:
“林師妹…”
是祁山常年伴著凜冽罡風的劍影、桃林漫天瀲灩的霞光,是笑、是皺眉,偶爾並肩走過的竹林石階,偶然擦肩回眸時對視,身邊是許許多多眉飛色舞的年輕的臉。
那是最皎皎乾淨的一段記憶,最柔軟的一剪時光。
林然心中湧上說不出的情緒,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答,麵前光彩大盛,已經將她整個人吞沒。
她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青年維持著抬手的姿勢,靜靜站在那裡,隻有修長的手指不自覺輕蜷了下,像是本能地想抓住什麼。
那光影如霧蔓延,在接觸到青年的瞬間分崩離析,扭曲的時空重新化為平坦的通道,無數的通道,通向四麵八方,所有的徑路,儘數向他毫無保留地袒露。
晏淩安靜地站了會兒,垂眸,勁瘦的手腕係著一串藻綠色的手串,一顆顆剔透的種子分明,手串在黑暗中發出清幽的熒光,如細煙指向一個方向。
他神色清泠,重戟倏然發出一聲沉沉的轟鳴,四周虛幻的時空轟然碎裂,所有聲音伴隨著光影寂滅,隻餘下唯一一條長長的路無聲蔓到他腳下。
重戟迅速縮小,重新懸回他頸項,晏淩漠然抬腿,大步沿著向路的儘頭而去。
……
林然睜開眼,手臂就是一沉,她懵懵低頭,看見自己手裡拎著個沉甸甸的木質食盒,樣式竟然挺精致,但很破,像是用了很久,食盒表麵木皮甚至都開了裂。
她頭頂傳來個頤指氣使的尖細女聲:
“今天翠玉姐姐有事,你去給西苑那邊送飯,快去!送完了趕快回來乾活!”
作者有話要說:見過師兄了,馬上要見到很多故人,終於能搞大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