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好一層大雪。
付宏業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兒, 手指中間夾著一支香煙走進了這個不起眼的房子。裡頭煙味兒還挺重, 不過一個個的老煙槍也不在乎, 他抬頭問裡麵的人:“今兒怎麼樣啊?”
“謔!當是誰呢!紅葉啊...都開了兩桌了, 一桌麻將、一桌撲克,你要玩嗎?”有人招呼他。
玩點麻將、撲克什麼的,這本身不算什麼,就算是賭點錢也還好,親戚朋友聚在一起的時候常有這種事,就算這個年代也不例外。但在這個年代,需要這樣躲躲藏藏玩這些, 這些人的賭本恐怕大的很。
被抓住了就要進局子的那種!
付宏業擺了擺手,他是不沾這些的...從小到大他學壞歸學壞,有些東西卻死都不沾。這大概來源於家裡老爺子從小灌輸——他以為自己從沒把老爺子那些嘮嘮叨叨的訓導放在心上,但真正長到如今再回首, 就會發現自己的人生其實受父親極大影響。
他之所以來這邊,是為了找人的。
“小超來這兒了嗎?”小超算是他表弟, 兩個人關係不錯。他舅舅舅媽今早找上門來, 說這個表弟已經兩天兩夜不著家了!雖說這個表弟一慣浪蕩, 但並不是不著家的那種, 心裡一著急就到處找了起來。
警局也去了,但現在還沒得消息。
“小超啊?哦哦,昨晚上還在這兒呢,不過輸了一些錢,說是在這邊運氣不好, 要換個場子改運氣,應該去大頭那邊了。”這邊看場子的年輕人對這些熟客都能記在心上。
知道人在哪兒就放心了一半,當下付宏業也不著急了。點點頭,給人讓了一支煙,打算抽完這支煙再去另一個場子抓人——媽的!一賭賭兩天兩夜?這傻小子該不會真的傻了吧!不知道輸了多少!
付宏業不是人爹媽,這種事管不著!但都發生在眼前了,還是要管管的。
就在這時,有個撒尿回來的賭客多看了他好幾眼,招呼道:“紅葉?”
付宏業看他眼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鷂子?”
不怪他反應了這麼一會兒,實在是變化不小!想當年他們認識的時候都還隻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如今都三十上下了!雖說不至於連最基本的模樣都大變,但氣質什麼的真的有太多不同。
“這些年去哪兒了?”付宏業讓了一支香煙給他。
鷂子‘嘿’了一聲:“能去哪兒?從清河農場回來之後就胡混唄,難混,後來乾脆跑到南方去了,認識了幾個兄弟...南方有一門生意,偷渡去香港,那幾個兄弟認識香港蛇頭,需要有人在國內聯絡...”
“喲嗬,這都‘投敵叛國’啦?”付宏業開玩笑。
“彆那麼說,哪來的投敵叛國?這可是香港!拉人去小日本的才是投敵叛國呢。”鷂子哈哈大笑,大概是想起了少年時光——當時間過去,曾經一切恩恩怨怨再難記得,隻有純粹的懷念。
這個時候山東、東北確實流行跑到日本去,也是走海路。
“你呢?”鷂子給付宏業點了煙:“你如今沒再做頑主了,在乾嘛呢——我這才回來就聽說你小子發了大財!”
“你小子才發財呢?怎麼就回來了?不做了?”付宏業笑著搖了搖頭才說:“我現在就倒騰點兒電影票,有什麼好電影,從櫃台上弄點兒,再加點兒價賣出去,算餓不死人吧。”
其實就是黃牛...這年頭一旦上新電影,電影票都是無比緊俏的。他說是這麼說,其實賺的不少。當然了,這些在這個年代都算是灰色產業,好在也不是前些年了,倒騰點兒電影票而已,被當場抓住估計也就是拉回警局警告兩句,了不起了拘留兩天。
確實不算什麼。
“還說我投敵叛國?你這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啊!”鷂子狠狠抽了一口煙,又笑:“我為什麼回來?人離鄉賤,以前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現在也知道了!外頭漂了幾年了,就想著回來。”
“回來後做什麼營生?”付宏業關心了一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說!”
鷂子‘嗯’了一聲:“心裡有個念頭了,不過最近先不忙,休息過這個冬天再說。這幾年在外頭實在是太累了,賺錢是賺錢,但也是提著心做事——現在才知道還是小時候幸福,啥都不知道就什麼都敢做,一點兒不帶怕的,現在沒有那樣的膽氣了。”
見到老朋友、回憶往昔,這真是一件很妙的事情。其實當年兩人絕稱不上什麼深厚交情,但這次再相見,寥寥幾句話,就是不一樣——隻有和少年時就認識,有著差不多少年時代回憶的人才能如此。
“你是要去找你表弟小超吧?我和你一起去,說起來當年那個總跟在你後頭的那個小不點兒也長出息啦?居然能賭的夜不歸宿...找到人之後再接著聊!”鷂子這樣說著,收拾了東西,和看場子的說了一聲,就和付宏業一起踏入了風雪中。
在另一個場子裡果然找到了鷂子,按照道理來說來場子裡逮人,這是大忌!但付宏業在各處都有些麵子,再者說了,他表弟小超確實一直輸,早就拿不出錢來,都是借錢或掛賬了。擔心輸的太狠弄出什麼事來,看場子的人巴不得他現在就走。
把垂頭喪氣的表弟送上公共汽車,付宏業就懶得管了——他又不是他親媽!
“走!找個地方吃飯!”付宏業說著就拉鷂子往自己常去的館子去。
館子不是什麼名飯館,但飯菜都做的不錯,而且是很少見的淩晨以後還營業的飯館(這年頭淩晨以後還營業的飯館,即使是在北京那也是有數的)。想當年,到處刷夜的孩子們可常常去那兒啤酒、涼菜瞎對付!
也是巧了,一進去就碰到一熟人,羅鬆!
當年鷂子他們那一群孩子常常去他家刷夜來著,因為他家爸媽都下獄了,哥哥姐姐要麼去了農村,要麼去住單位宿舍,家裡就他一個人!那段時間他們是真的擾民,都成了周邊一害了!
不過就現在來說,付宏業可能和羅鬆更熟一點兒...也是鷂子被關進去後熟悉起來的。
羅鬆依舊是戴著一副眼鏡兒,見到鷂子感慨的跟什麼似的,連忙拉兩人同一桌:“這頓一定哥們兒請,誰都彆搶!”
“現在做什麼呢?”鷂子給他讓了煙。
羅鬆抽了一口,看著煙氣往上飄,笑了一聲:“有什麼做什麼唄...鷂子你...就進去大概不到一年吧,我爸媽就回來了。也沒說怎麼處理,至少不用蹲監獄了。後來給安排了街道長做臨時工,一個燒鍋爐,另一個打掃衛生。”
“難為他們能做這個了,都是拿筆杆的...不過那之後我也有人管了,漸漸少和三兒他們一起了。現在我在工廠裡上班,混日子而已。”羅鬆擺擺手。
“喲!看來我們中間出了一個工人兄弟!就你又紅又專了。”鷂子是拍腿一笑,指了指自己和付宏業:“紅葉是挖社會主義牆角,我是‘投敵叛國’,就你還堅守不動搖!行!哥們兒敬你一杯!”
羅鬆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等到付宏業笑了一會兒給他解釋,他就也跟著笑了起來。
鷂子又跟他打聽以前那些朋友的事,羅鬆也一一說了。這些人有好的,也有如今過的不好的。很多人隻是少年時瘋狂了一把,後來就漸漸回歸了‘正軌’,比如羅鬆自己。但有的人直到現在依舊是當年的樣子,隻是這條路能混出個人樣的少,多的是胡混過日子。
“對了,還有張萍萍,鷂子你還記的她嗎?咱們共同的女朋友。”說起這個又是相視一笑。
“你都想象不出來,張萍萍居然這麼能!你...那之後她就扒上了另一個頑主,後來也是叫的出名字的圈子了。不過後來經過了一件事,也被關了進去,大概呆了一兩年才放出來。之後她就不再混了,找了個二婚頭結婚了——那個人也是個進去過的,所以也沒誰嫌棄誰,現在應該住在京郊,上次有人去京郊看趕集,還看到她和她愛人擺地攤呢!”羅鬆說起那些曾經的朋友也是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