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樂天抬首望見了範東來,起身扒了範宣行禮,“老爺。”
範東來給了他一盤金子讓他離開,那雲淡風輕的態度對他的驕傲是一次巨大的羞辱。
旁人越是羞辱,他越是要擺出他凜然的姿態,即使是小家子氣的局促,他也非要攥住了,因他隻有這個。
範宣也站起了身,他腳上受了傷,一落地,範東來便伸手去扶他,“三郎,你坐好。”
範宣不理他,往前半步站到薛樂天麵前,黑眼珠深深地望向範東來身後的範丹,眼裡全是小動物一般的警惕防備,又凶又蠻,範丹從他眼中看出了護食般的野性,心中不禁微微一驚。
“坐吧,”身後的薛樂天輕拍了拍他的臂膀,低聲道,“站著腳疼。”
範宣回了臉,展開雙臂抱了薛樂天,靠在薛樂天肩頭輕聲啞著嗓子喃喃道:“彆欺負我的哥哥了。”
屋內眾人具是一怔,薛樂天彎了唇,垂了眼,睫毛蓋住他微微泛紅的眼睛,抬手摟了他的肩,無聲道:傻子。
範東來收回了手,輕聲道:“三郎,我聽說你肯見人肯出門了?”
範宣沉默地抱著薛樂天,仍舊是薛樂天翻起了臉,臉色冷淡道:“是。”
範東來心中五味雜陳,未料到這一次鬨了一場,能將範宣‘逼’的前進一步,也不知是喜是憂,見範宣隻是抱著薛樂天,拿背對著兩個親人,一時心頭酸澀,服軟道:“三郎,沒人欺負你的哥哥,你回頭看看爹爹,好不好?”
“三郎,”範丹咬牙上前,低聲道,“我來向你賠罪。”
範宣轉過一點臉,小聲道:“你向哥哥賠罪。”
範丹抬眼望向薛樂天,薛樂天木著一張素臉,薄唇一撩,“不必。”他看也不看範丹一眼,隻對範宣道:“上藥吧,彆等會兒又喊疼。”
範宣乖乖地坐下了,春元端了溫水進來,擰了帕子替他擦淨了腳上的膏藥,府醫上前為他換藥。
滿屋子的人都看著範宣上藥,範宣的眼裡卻是始終望向薛樂天,眼巴巴的,抬起手拉了薛樂天垂著的手,薛樂天回握了一下,默默無言。
範東來抬起頭,微微望後一仰,內心唯餘‘冤孽’二字。
過了半個多月,範宣的嗓子才好了,也是落了點毛病,嗓子沒有從前脆,略帶一絲沙啞,聽上去沒那麼童稚了。
因範宣不再害怕出院,也不怕生人了,範東來乾脆讓範宣去範氏的學塾上課,薛樂天自然也是跟著。
範宣不太想去,不過看薛樂天似乎很高興,也就把心裡的不悅壓了下去,薛樂天這一跑,把他的底線也帶走了,薛樂天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隻要肯陪著他,他什麼都肯應了。
範氏十分重視對族內孩子的教養,三歲上學一直到十八之前都可在學塾學習,範宣是族長嫡子,即使他癡傻如幼兒,其餘學童從小到大都待他十分客氣。
範丹是學童中最年長也最出色的一位,他待範宣尤其嗬護,其餘人自然有樣學樣,隻是待薛樂天又是換了副態度,都是唯範丹馬首是瞻,統一地不理薛樂天。
薛樂天同樣也懶得理他們,兩邊也算相安無事。
公孫夷被拖來學塾之後,不能像本真院裡那麼自由散漫了,倒是也回來正正經經地授課了,即便是綠豆眼山羊胡,依舊風采斐然才華濤濤。
薛樂天聽得十分高興,他高興,範宣也高興了,從座位下悄悄遞了糖果子給薛樂天。
薛樂天瞪了他一眼,一手伸下去接了糖果子。
過了一會兒,範宣又悉悉索索地從袖子裡拿了小手爐悄悄地遞給薛樂天。
薛樂天狠瞪了他一眼,小聲道:“安靜會兒。”
“冷,你冷。”範宣撅著嘴小聲道。
薛樂天在上頭寫字,蔥白的手指凍得微微青了,他專心地寫,也不覺得冷,範宣不聽課,就專盯著薛樂天,他替薛樂天害冷。
“不冷,”薛樂天低聲道,“寫字不冷,你自己拿著玩。”
範宣趴在桌上,烏黑的狐裘尖上閃著微微亮的光芒,眼珠子也是一色的烏黑發亮,忽然伸了手蓋住薛樂天寫字的手,他的掌心溫暖,燙得薛樂天手指一抖,筆下的字偏了一筆。
“你——”薛樂天瞪了眼,範宣忙縮了縮脖子。
坐在他們前頭的範丹回過臉,眼神不善地望向薛樂天,礙於範宣虎視眈眈,他不敢把話說重了,輕聲細語地近乎咬牙切齒,“薛郎君,三郎也是好心,不必這樣凶吧。”
薛樂天還沒說話,範宣已經先道:“哥哥一點也不凶。”
範丹真是快被氣死了,憋了股氣道:“我隻是打個比方。”
範宣聽不懂打比方,揮手讓他轉過去,“彆煩我們。”
範丹:……
薛樂天理也不理兩兄弟,抽了一張新的紙重新寫。
公孫夷下來了,對範宣道:“鬨起來了?”
範宣跟他玩過半年,兩人很是熟稔,對公孫夷眯眼笑道:“哪裡哪裡。”
“抱歉公孫先生,”範丹起身行了一禮,“我們並未爭吵,隻是在討論罷了。”
公孫夷沒心思給他們斷案,抽了薛樂天剛寫廢的那張字,薛樂天也起了身,“先生,這張我寫壞了。”
“好與壞,並非那麼絕對。”公孫夷捏了兩片山羊胡,“不錯。”
公孫夷誇了薛樂天,範宣與有榮焉地笑了,範丹眼睛垂下,望見薛樂天那兩筆字,也不得不承認薛樂天確實不愧為江南出名的神童。
“好了,都坐下吧。”公孫夷收了那幅字,拍了拍薛樂天的肩膀。
薛樂天筆直地坐下,小臉冰冷,從頭到尾沒給範丹一個眼神,範丹就不明白,這樣壞性子的薛樂天,範宣怎麼就那麼喜歡?
上午的課學了,下午是商經,薛樂天與範宣不用去上,準確的來說是範東來不讓薛樂天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