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林溯凝眸,似是不滿。“ 她是你們的師父,更是此地主人。為何如此?”
“當然是為了更好地控製——讓我等聽話!”無眉這話倒是真實不少,眼中恨意與恐懼交加,“在這花海裡頭,說是師徒,其實我們這些徒弟不過是一群奴才罷了!”
自覺話有些扯遠了,無眉目光閃了閃,悲切道:“ 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毒性發作,痛癢交加,幾欲求死。”
“可那是你們師徒的事情。她又給我下毒做什麼呢?這不是擺明了得罪我麼?”
“ 興許,興許是為了把姑娘收入穀中,為她所用。遂才……”無眉的話未說完,但林溯已經明白了。
林大夫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如此說來,此事也不怪你。”
——估計自己再追問下去,這人也編不出來什麼了。
說著,她手掌一翻,一顆橙黃’色的藥丸呈現在手心。
“這……”無眉望了望林溯,“ 姑娘。”
“ 吃了吧。”林溯送到她麵前,“ 若我他日發現你再與我說謊,定不會給你解毒。”
“是!”無眉喜極而泣,“ 多謝姑娘寬宏大量。”
她捏起藥丸,送入口中的動作在中途卻是一頓。此人之前何等敏銳,為何方才卻深信不疑,如此輕易的把解藥給她?性情如此捉摸不透,恐怕這解藥……
這一動作引來林溯的輕笑,“ 怎麼,還懷疑我給你下兩次毒不成?放心,從頭到尾,我隻給你下一次毒。”
——就這一次。
“ 奴家沒這個意思。”無眉垂眸,按下心底的懷疑,把藥丸含進了口中,並未吞下。
幾息後,一股眩暈上頭,無眉大驚失色。指著林溯——“你!”
林大夫勾起嘴角,撚了撚手中的細粉。“ 放心,隻是外層沾上一點迷藥而已,睡上半個時辰便醒了。”
“砰!”林溯話音一落,無眉也應聲倒地。
林溯坐在圍欄上,雙臂環抱於胸前,抬眼朝亭頂望去,道了一聲:“ 還不下來?”
三息後。一道白影從亭頂落下,腳下輕點水麵,躍進了涼亭。
是無花。
“ 我的東瀛忍術中的潛伏術自認練就得不差,除絕世高手外甚少人能察覺到我的存在,你是如何發現的?”
林溯笑著拍了拍左腕,無辜道:“ 直覺告訴我上麵可能會有人。我不過是乍一乍。誰知道你這麼沉不住氣。”
無花:“……”
她說的這話,他一個字兒都不信。
倒也沒刨根問底,無花俯身查看了下無眉的現狀。在探完脈後,無花搖了搖頭。
“你搖什麼頭?又不是沒救了。”林大夫橫他一眼,而後撇嘴道,“ 難不成,你是心疼了?”
“……”無花瞥頭掃過來一眼,林溯敢發誓,方才他絕對是給了她個白眼。
“ 楚留香說,你的醫術頂尖,嘴上忽悠人的功夫也是不弱。我今日倒是信了。”
林溯知道無花指的是地上昏迷之人的事。
“ 呀,被你看穿了。”她無所謂般地笑笑,笑意比方才真實多了。眉眼彎彎,楚楚動人。
“ 是她自己多疑又膽小謹慎。這可不關我的事。”她聳肩。
“ 若不是被你誤導,她又怎麼會將信將疑地吞下你給的‘解藥’。”
“ 你這話說得可就偏心了,”林溯站起身,“彆人誆騙我,我還不能反擊嗎?”
說道誆騙,無花眸色漸深。“ 她說的那番話……”
“聽上去挺像是那麼回事兒,”林大夫嗤笑一聲,“ 可我一個字兒都不信!”
“那便好。”無花頷首,“ 花海確實會在一日三餐的菜裡放些‘東西’。可那是上任主人的事了。而且,那日晚膳的毒……”
“ 那日盤中菜裡頭的毒,恰巧我在龜茲營地裡見識過。不僅如此,還親身體會了一番其毒性如何。”林溯接上無花的話,意有所指。
無花麵色冷凝,說出重點。“ 此毒無色無味,毒性不大,不是花海所出。 ”
“毒性確實不大,”林溯揚揚眉,“ 此毒共有五種不同的毒’藥組合,合稱五日醉。每日隻需一點點,毒性微乎其微,潛伏在身內,難以發現。五日後,五種毒性疊加,共同發作,神仙難救。而中毒者麵色微紅,如同醉酒。故名為五日醉。”
“ 用此毒,需有耐心。連續五日,五種毒不能斷,更不能被發現。若是中途被解了一種毒性,這五日醉便沒了作用。”
“ 此毒隻在中原所有,琵琶公主是不可能有這毒’藥的,多半是她給的。”林溯指無眉。
“ 她與龜茲國從未有過交集。除非……”無花一頓,不再言語了。
林溯嘖嘖搖頭,“ 這你就要問她了。瞧她方才,雖然謊話連篇,但後來多少也算是真情流露。恐怕她早已對石觀音積怨頗深。聽聞石觀音親赴龜茲國謀極樂之星,如此良機,當然會動念頭。”
無花:“ 龜茲國的極樂之星,大漠的兩大高手——石觀音和玉羅刹都想要。而平心而論,石觀音屬於弱勢的那方。若她身隕,旁人多半會認為是她死在了玉羅刹手裡,或者是玉羅刹的算計下。”
林溯覺得無眉這口鍋扣得極好,隻可惜計劃胎死腹中。
“ 如果說那琵琶公主手裡的五日醉,真的是她給的,那麼這五日醉就是用來給龜茲王妃(石觀音)用的。怎料這傻公主雖然感情用事,倒也不是太傻。知道石觀音此人深不可測,沒敢妄動。隻是沒想到,最後倒是用這毒’藥來試探我了。”
無花:“可琵琶公主的五日醉是她所給。她明知你會察覺,為何還對你下此毒?根本是多此一舉。”
林溯:“ 五日醉的事除了我和琵琶公主沒人得知,東方和楚留香倒是知道些,卻不知這是什麼毒。後來琵琶公主被殺,此事更不可能泄露出去。如果說殺人滅口的話……倒也像是說太不通。”
“ 看這無眉從頭到尾的態度,我覺得她更像是聽了我出手為王妃‘診病’的消息,以為我解了那五日醉,遂特意來試探的。”
“ 可這五日醉,我在江湖從未聽聞過。”無花擰眉,細想是否還有彆的勢力入了這場局。
他正在腦海中一一過著各大勢力的名字,卻聽見林大夫理所當然地道:“ 沒聽過就對了,這五日醉本就是我去年閒著無聊,與平一指做來玩兒玩兒的。可能是中途的傳信者,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吧。”
無花:“……”
——繞來繞去,禍害就在這兒呢!
無花少年頗為無語,而林大夫還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分析。
“這個無眉說明日她就會離開此處。我想,今日她特意帶我來此處也是為了試探,若是發現不對,以絕後患的。不過看樣子,她並不知曉五日醉是出自我手。也不知是誰給她的。”
無花頷首,她們二人的相處方才他從頭到尾儘收眼底。
“ 你起初不登船,用輕功飛來。看似輕鬆寫意,踏水無波,實則是你故意做成這般,給她震懾。消減了她對你起的殺念。而後你的文字遊戲玩兒得也是十分漂亮,輕鬆哄著她吞了手裡頭的藥丸。知她會有所防備,還特意在外層塗抹了入口即化的迷藥。”
“僅從這些隻言片語裡就推測出這麼多消息……”
說著說著,無花像是刷新了對林溯的認知,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白衣少女。“ 從前竟是不知,你這般聰慧機敏。”
聞言,林大夫翻了個白眼。“ 我隻是懶得動腦子。又不是沒腦子。”
不過,林溯倒是承認,她的智商趕不上楚留香無花他們,論謀略更是和石觀音等人差得太遠。所以,與其總是自作聰明,猜來猜去,倒不如在關鍵的時刻、關鍵的人上麵動動腦子。
來一趟花海,也不算沒有收獲。經無花的坦言和無眉的“幫助”下,她已經差不多把這一條條相交的線理順了。
玉羅刹想見她,讓楚留香引她到大漠。雖然想不通無花為何沒讓石觀音不知曉此事,但好歹這是好事。石觀音盯上了極樂之星,玉羅刹自然也是想要的。二者博弈,以大漠為棋盤,以龜茲國的人和楚留香等人為棋子。
而林溯自己。她最開始是石觀音這邊的棋,她的名聲,她身後站著的逍遙派都是極好的勢。玉羅刹想動林溯,也得掂量掂量她身後的天山童姥與無為子。興許石觀音最開始是想借她的手拿到極樂之星,楚留香作為一個吸引視線的幌子。可偏偏這裡麵出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東方。
明明在琵琶公主大婚之日,石觀音做好了一切準備,若是玉羅刹現身帶人來搶,她也不懼。不用她出手,東方便會與玉羅刹先對上。
中原一點紅“刺殺”林溯,是石觀音指使的,為的就是嫁禍玉羅刹。依照東方的脾氣,可不是直接大打出手麼。
但是石觀音卻沒有想到玉羅刹早已將計就計,“策反”了中原一點紅,為他所用。當然,哪怕沒有中原一點紅,玉羅刹無所謂這盆臟水,也不懼對上楚留香等人。可誰讓林溯是東方上心的女子呢?而偏偏東方又和玉羅刹的關係匪淺。
在石觀音蓄力已久,隨時準備與玉羅刹一決此局輸贏時,玉大教主的心思已經大半不在這上麵了。琵琶公主大婚,龜茲國王拿出極樂之星,玉羅刹沒動。這石觀音就像一拳蓄力發在棉花上。可玉羅刹不動,石觀音也不敢妄動。誰能保證她取得極樂之星後,玉羅刹不會黃雀在後,現身來搶?
想要所動作,在此之前,必須把水攪渾。
琵琶公主死去,棋局的形式更亂。石觀音必須趁此機會製造些麻煩,拖住玉羅刹。
至於無花……林溯瞟了一眼眼前唇紅齒白,高潔出塵的少年。
起先林溯最看不透的就是他,所做作為也是讓人捉摸不透。而在知曉他所托之事後,林溯反而對他最放心。
而石觀音……
林溯估計,石觀音把自己一個手刀砍暈送來這裡後,恐怕外麵已經翻了天。
外頭確實翻了天。現在整個江湖都在流傳一條消息——醫仙林溯被西方魔教教主看中美色(?)擄走,目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遠在萬梅山莊等林溯這個綁定奶等得花兒都謝了的西門劍神,一聽這條消息,練劍的時候沒控製住——一道劍氣掃倒大片院牆。
“ 為老不尊!”
塵土飛揚間,隻聽這道帶著冰碴子的聲音道出了四個字。話音一落,塞北的冬日仿佛更冷了,這股子懾人的寒氣,好似連飛揚的粉塵也要冰凍住。
“阿嚏——”
遠在大漠的玉教主打了個噴嚏。見身邊某人依舊板著一副臭臉,他似是認命地歎了口氣。
“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鐵定尋到那女人的老巢,把你媳婦救出來。”
“ 什麼媳婦?你不要敗壞她的清譽。”某教主麵上一紅,卻還是板著臉強調。
“ 好好好…心上人!心上人總行了吧?”玉羅刹舉手投降。
——同樣都是教主,自己怎麼就混得這麼差?態度不好也就算了,老子還得慣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