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邪引著林溯進了裡院。意外的是,他們去的不是臥室而是書房。
林溯心中微動。心中預測此行會比想象中的還要輕鬆。沒見病人不是臥床而是還有餘力去書房麼?
“叩叩叩”,楊無邪敲敲房門。
“ 公子。”
“咳……”裡麵最先響起的是一聲咳嗽,而後裡麵的人才操著清朗的聲音才道了聲:“ 進。”
書房不大,一進門就一覽無餘。裝飾簡樸,但窗明幾淨。
林溯抬眸望向埋首於書桌前的青年男子。
明明是一年之中最炎熱的時節,那人此時著的是青色的春衫,裡裡外外足有三層,鬆鬆垮垮地穿在身上。
——此人畏寒,且清瘦。太過清瘦。
這是林溯對蘇夢枕的第一個認知。而後才去觀他的麵貌。
他生得很是清秀俊美。隻是麵色蒼白,帶有病容,讓人不禁覺得此人過於病弱。但你再一觀他的雙眼,便會打消之前的想法。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好似斂了夜幕中所有的辰光,又好似是兩團燃燒得正旺的火焰。
而林溯覺得,這好似用生命綻放出來的紅蓮。燦爛奪目,底下的莖葉卻正遭惡蟲啃食。如此耀眼的紅蓮,卻連最溫柔的清風都不能承受。可它的枝莖卻依舊筆直地挺著。寧折不彎。
林溯心中莫名歎息,不知為何突然直覺般地生出一股子惋惜。
“ 蘇樓主。”林溯朝他示意。
“ 林姑娘。”蘇夢枕淺笑頷首,禮貌而溫和。
“ 請。”
在林溯打量蘇夢枕的同時,他也在打量她。
蘇夢枕早就知曉“活人不醫”林溯,隻是沒想到她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年輕。至於林溯那一頭雪白的長發,他也知曉其原因,遂視線隻是在上麵微微停了停便收了回來。
蘇夢枕在林溯眼中看到了惋惜之意,而他知曉林溯為何如此。每一個大夫或者見到他的人都會這般。而蘇夢枕自己倒覺得沒什麼可惋惜的。他尊重生命,卻對自己的生命不怎麼重視。在有限的生命裡能完成自己所想的事,便已足夠。
隻是……現在還有些事情沒有收尾。他還要多堅持兩天,和時間賽跑和病魔抗爭。
出乎意料地,兩人沒有寒暄。林溯是個上門問診的大夫,而蘇夢枕則是那待診的病人。除了看病,兩人好似並沒有什麼需要交談的地方。
打開藥箱,林溯取出裡麵的香楠木枕放在桌上,眼神示意他伸手。蘇夢枕沒有言語,隻是淡笑著把手放入其上。對男子來說過於纖細的手腕搭在小小的木枕上。
林溯攏攏袖袍,右手手指搭上蘇夢枕的手腕。
“……”
在觸及蘇夢枕手腕的片刻後,林溯皺皺眉。之後一雙細眉越皺越緊,麵色也漸漸沉著下來。
——天呐!
林大夫看了眼蘇夢枕,用那種“你居然還活著!”驚詫稀奇的目光。
這為蘇樓主體內至少有七八種病症,心力衰弱,肺部衰竭,其他器官也沒好到哪裡去。尤其是這人的肺,已經快沒救了。但詭異的是,這些病症在他的體內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再加上內功克製,所以這個本該早已被病痛折磨到死去的人還能活著。
林溯是個醫者,還是個醫術爐火純青已快封神的醫者。除了病人本身,身為醫者的她是最清楚病痛纏身的苦楚。
一想到這點,林溯心中也不免驚異。
——此人的意誌未免太過可怕。
如果不是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意誌和對抗病魔如磐石般的堅定,哪怕此人的武功再高,也早早入了土。
林溯的神情,蘇夢枕再熟悉不過。從他幼時遇到的醫者至今,他們的反應都是如此。
而蘇夢枕本人,卻是如雲淡風輕地笑笑,甚至還抱有幾分歉意地道:“ 難為林姑娘走這麼一遭。蘇某的狀況,委實有些糟糕。”
——豈止是糟糕?簡直是亂七八糟!!!
林溯心中叫苦,但也隻有這麼一瞬。因為她被蘇夢枕的話挑起了火氣。
這是身為醫者被人質疑醫術的火氣還有戰意。
“ 你是覺得我拿你沒辦法?”林溯突然道,話裡有幾分不客氣。
不過這話有些歧義。所以她深深地瞥了眼蘇夢枕,忽然拍案而起。
“啪!”這聲響兒不小,惹得楊無邪緊緊盯著林溯,生怕她做出什麼彆的舉動。
哪隻,林大夫隻是雙手撐著桌麵,眯著眸子微微俯身。
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而她下一刻的話亦是如此。
“ 本來,我想問的是——你想活幾個月?”
“ 但現在我改變注意了。”
“ 聽好了,這個問題你要想好了回。”
“ 你——想什麼時候死?”她說。
“ 隻要你蘇夢枕不想死一天,我林溯就保證你活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