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 當薩曼莎從魔女們的追擊中逃脫, 來到東洲大陸時,她所想到的第一件事, 便是如何度過孕期,安全地生下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的孩子, 她與她誌同道合的愛人的孩子。
她如此深愛著腹中的孩子,以致於她甘願忍受阿喀琉斯那些固步自封、頑固而不懂得變通的老家夥們, 回到阿喀琉斯, 想要使整個魔女一族都成為她的孩子的助力。
純粹的魔女是無法在新世界裡活下去的, 因為魔女能從大海淵中獲取的孕珠越來越少,如果依然頑固地不肯改變、隻按照魔女自古以來的繁衍方式走下去的話,那麼當最後一顆孕珠都從大海淵中消失不見時,魔女這個族群又將走向何方?
在自然界中,無論是什麼生物, 越純粹,死得便越快。隻有取長補短, 走出新的道路, 才能拯救魔女、才能在新世界裡為魔女開辟一條新的道路!
但世上比頑固更可恨的是愚昧!
明明她如此努力地想要拯救她們, 想要將她們帶入新世界, 可那些蠢貨卻不識好歹, 不但反咬她一口,甚至還將她關入地牢?
愚蠢!
可笑!
既然如此,就彆怪她不念舊情了!
薩曼莎心中發狠, 獻祭了那些被她哄騙的無知的魔女,用神靈賜予的力量撕裂了阿喀琉斯的結界,拂袖而去,全然不顧失去結界的阿喀琉斯將會在深海巨大的壓力下遭受怎樣的破壞!
薩曼莎並不覺得自己這是冷酷無情,她覺得自己隻是提前做了一些事、結束了一些人的生命而已,畢竟——當新世界到來時,這些不懂得變通的魔女也是遲早要死的。
——她隻不過是將時間提前了一些罷了。
於是她心安理得地離開了阿喀琉斯,心安理得地與人魚達成了合作,並心安理得地來到東洲。
到達東洲後,薩曼莎實在不耐煩那些愚蠢的人魚們,於是她略施手段,甩開了監視的人魚與海法師,然後在海城魅惑了一個羅姓的男子,讓他為她癡狂,甚至甘願認下她肚子裡的孩子。
如此簡單!
毫無難度!
但那一天——當她在羅國浩的再三哀求下、誌得意滿地乘上車與他回到羅家的那一天,她路過了一片樹林。
那是她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的地方。
在那裡,她遇到了一條像是來自深淵的蛇!
它身軀粗壯綿長,灰黑的鱗片有著火焰餘燼的顏色,然而除此之外,在那灰燼的色澤下,卻還有著無儘的惡念與淤泥湧動,令薩曼莎隻是遠遠地望了一眼,便被駭得動彈不得,冷汗瞬間浸透衣裳。
那一刻,那條蛇明明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隻是拖著重傷疲憊的身軀,向那深深的、森森的樹林深處遊去。可薩曼莎隻是遠遠望見它的背影便被嚇成了這幅模樣……要知道,哪怕是直麵她所信仰的真神,她也絕沒有不堪到這種地步!
於是這一刻,薩曼莎無法遏製地思考著這一切。
它是誰?
它是什麼?
它要去哪裡?
它為什麼會受傷?
而她——能不能從這一切中獲利?
她能不能得到什麼?從這條蛇的身上?
貪婪是原罪,但也是進步的最大動力,是居高位者必有的品質,因為後者往往將其稱之為野心。
於是,野心勃勃的薩曼莎做下了一個決定:追蹤那條蛇!
薩曼莎喝停了車輛,命令羅國浩留在原地,自己則追蹤著那條蛇的血跡而去。
因顧念著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薩曼莎並未追得太快,畢竟在她看來,那條蛇的速度根本不是她能夠追趕的,而那條蛇留在地上的血跡,卻又是最好的指路明燈,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著急、何必勉強自己?
但她沒有料到,那血跡竟在樹林深處戛然而止,就好像那條蛇憑空消失了一般!
薩曼莎又驚又怒,幾乎將這樹林的這一小塊地方翻了個底朝天,但卻還是沒有找到半點線索——她徹底失去了蛇的蹤跡!
薩曼莎心中既懊惱又不甘,感到自己似乎錯過了極大的機會。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無可奈何,隻能想辦法將地上殘留的血跡帶回,當作自己最後的收獲。
可意外在此刻發生——那淺淺的血跡,竟在她靠近的瞬間,化作惡風,洶湧地撲向了她。
薩曼莎大驚失色,想要用法術來抵禦,然而這惡風帶著無儘的霸道之意,竟然不受到任何阻礙,就這樣穿過她的身體,倏爾又消失不見。
險死還生的薩曼莎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最後再不敢起半點妄念,狼狽逃離了這片樹林。
從此以後,薩曼莎輾轉難眠,心中生出隱約預感,覺得這件事絕不會就此結束!而在數天後,當薩曼莎在羅國浩的陪伴下第一次去體驗人類世界的產檢,並從人類的儀器中看到盤踞在自己腹中的陰影的那一刻,她便被這幽深的黑色、和那如同蛇一般蠕動的陰影鎮住,忘記了呼吸。
她感到了恐懼。
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的恍然。
這一刻,薩曼莎終於明白那令她不安的預感應驗在了什麼地方!
——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那寄托了所有愛情與希望的孩子,在那條蛇的詛咒下,化作了惡魔!
這就是真相!
是那一天,是那森林中的血跡,是那陣風,是那條路過的惡蛇,是那個惡魔——它奪走了她真正的孩子!
她不顧醫生詫異的神色,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醫院。
她來到了海邊,狼狽地衝入海中,想要穿過整個大洋去向自己的愛人痛苦哭訴,甚至想過剖開自己肚子,將那惡魔取出!
但最後,她退卻了。
因為她如此畏懼著那驚鴻一瞥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