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斐聽到一半,便驀然變了臉色,心臟狂跳。他腦中一片混亂,但卻下意識屏息斂神,用儘畢生所學,小心翼翼地又退遠了,途中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也沒有漏出半點氣息,直到他遠遠退開樓層,徹底聽不到那兩人的聲音了,他才顫抖著長長吸氣,緩解自己因過於緊張而憋得發疼的肺腑。
事實上,陸斐並沒有聽懂這一段對話中的深意,也不知道對話中的“他”是指的什麼人。可陸斐卻認出了說這段話的人是誰。
無相宗宗主,以及無相宗宗主的真傳弟子,施五羊。
於是陸斐也明白了,他在不經意間知道的這件事,涉及到了無相宗的核心隱秘!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他沒有足夠實力自保的時候聽到這種要命的秘聞?
為什麼會議室的門沒有關緊?
為什麼他要來到這裡?
陸斐汗如雨下,痛恨自己為什麼要一時彆扭,不好好聽課,反而到處亂逛,以致於聽到不該聽到的東西。
他腦中一片空白,轉身離開,像是被惡鬼追逐,腳下生風,恨不得插上翅膀離開這裡,但他一轉頭,就看到他原本的目的地——一旁高樓的天台上,不知何時有一個帶著銀色麵具的人靜靜站在那裡。
那人身著青色道袍,身姿挺拔,站在風中。然而狂風無法掀起他的衣角,挺直的背脊也給人隱隱的疲憊之感,就連那雙望過來的眼睛,也像是他的麵具一樣,平靜如同一潭死水。
他像是在那裡,又像是不在那裡,就如同荒野中的喬木,雖然佇立千年,注視著人們的喜怒哀樂,但因為沒有人在意過它的存在,於是它也就等於不存在。
陸斐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就如同一般人在走過長廊時不會察覺到自己經過了多少棵樹、路過了多少扇窗。
可當這棵樹這扇窗有了自己的名字和意誌後,這件事就變得恐怖起來——特彆是當這個人是被無相宗尊為“先生”的人物時。
陸斐後背再一次生出冷汗,心中惶惶難安:這個人看到了多少?聽到了多少?又——看到他聽到了多少?
陸斐想要轉身就逃,可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候,逃跑是最愚蠢而無用的行為,於是他咬牙抬腳,一步步登上那天台。
那人靜靜地看著他退開,又靜靜地看著他來。當陸斐邁著沉重而隱約發顫的腳步踏上天台時,那人依然沉靜沉默,像是一直存在。
這一刻,陸斐也不知道自己是突然想開了還是被安撫了,他感到自己忐忑狂跳的心平靜了下來。
陸斐吸了口氣,艱澀道:“我……對不起,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聽到……的。”
那人道:“我知道。”
“我發誓我什麼都不會說!”
“好。”
空氣再度陷入沉默。
對方回應得太過乾脆,讓陸斐在這一刻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可他再轉念一想,又發現對方其實什麼都沒答應他。
陸斐咬牙沉默,腦子飛速運轉著,思考著要怎麼才能讓這個人對方才的事視而不見。
可當他終於打好腹稿,抬起頭時,那人卻已經消失在了天台上,像是從未存在。
·
第二天,當陸斐懷著忐忑的心情去試探師局長時,師局長從桌麵的各種文件中抬頭看他,拉下了自己的老花鏡。
“那個‘謝先生’?”師局長皺眉道,“你找他有事?他昨天就走了。”
“走了?”
陸斐愕然,萬萬沒想到與無相宗一塊兒來的“謝先生”竟拋下無相宗,獨自走了。
師局長想到那個藏頭露尾、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的人,就不由心中生出不滿。他鄙視著那個家夥,就像是鄙夷一個逃兵、一個背叛者那樣,不屑地冷哼道:“沒錯,那家夥走了。空有一身力量,卻膽小怕事滿口謊言,說什麼天命已定,他要去尋找更多的變數……哼!什麼是天命?什麼是變數?!神神叨叨裝神弄鬼就是天命?大難當前獨自脫逃也是天命?!連這樣的人也能成為無相宗的座上賓,我看啊,無相宗也沒有你們傳的那麼神秘神奇!不過說來也是,畢竟像無相宗這種以宗派的形式存在、製度封建又老舊的集體,走下坡路是必然的發生的,隻看發生的早晚而已。現在看來,能撐到這個年代,無相宗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了不起了!”
陸斐張了張嘴,但聲音未能傳出喉嚨。
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在會議室外聽到的那段急促的對話,想到了昨天在天台上看到的那個青色的背影和那雙藏儘煙雲的平靜的眼睛,突然口中發澀,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洐者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