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是這個晃神,透過狂飆的淚花,她在男人身後瞥見一束寒光。
白光如電,來得悄無聲息,毫不留情刺破邪魔心臟。當後者轟然倒下,秦蘿望見另一道筆直的影子。
殺死了邪魔的,居然是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小哥哥。
說老實話,他的表情有點凶。
稚氣未脫的少年穿著一身黑衣,幾乎與房屋的陰影融為一體,偏生膚色極白,懶洋洋立在那裡,像是潛伏的幽靈。
他生有一對細長桃花眼,噙了點冷冰冰的笑意,手中匕首鮮血淋漓,一滴一滴往下落。
活脫脫殺人如麻的反派形象。
但凡事講究一個先來後到,與方才的邪魔相比,相貌綺麗的少年超越了一切鎧甲勇士美少女戰士和巴啦啦小魔仙。
太、太太太帥氣了嗚嗚嗚!
少年察覺到陌生的氣息,雙眼冷冷上抬。
這男人仗著身懷邪魔血統,依靠吸食人血進步飛快,三番四次惹他麻煩。
他動手殺之乃是情理之中,至於那個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小孩——
念頭卡在一半,他忽然聽見噔噔腳步。
這是完完全全超出了預料的事情。
圓滾滾厚乎乎的小團咕嚕一下闖進他懷中,帶著風和不知道是什麼的香氣,不由分說將他緊緊抱住:“嗚嗚嗚謝、嗝,謝謝哥哥嗚嗚嗚!”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真是個超級超級大好人!
少年:……?
真是好笑,他這輩子壞事做儘,頭一回被叫作“好人”。
被擁抱和說謝謝也是第一次。
莫非她沒有看見,正是他殺了那個發瘋的家夥嗎?
這丫頭看上去不太聰明,從衣物的布料來看,絕非此地居民。
少年想告訴她,比起方才那個男人,其實他要危險更多;而之所以殺掉那家夥,不過是出於私人恩怨,與這丫頭的死活無關。
可他沉默半晌,隻是似笑非笑開了口:“我和他一樣,也是半魔。”
他很久沒同彆人有過交流,嗓音微啞,有些笨拙。
半魔遊離於人魔兩界,被視為低劣血統,為雙方所不容。
而眾所周知,因血脈不純,半魔大多生性殘暴、難以遏製魔氣,淪為隻懂得殺伐的怪物,一來二去,無人願意接觸。
她聽完這句話,定會倉惶逃開,不再糾纏。
秦蘿愣了一下。
這個世界有妖有魔,比純粹的人類厲害許多。她一直哭哭啼啼,小哥哥之所以說出這件事,一定是想安慰她:有強大的半魔陪在身邊,不用感到害怕。
這樣的溫柔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他可真是個超級大好人!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善良的陌生人嗚嗚嗚!
“你好厲害!”
秦蘿忍住哭腔,荷包蛋淚眼盯著他瞧:“謝謝哥哥,我……我不會再哭了。”
少年:?
她在說什麼?
“哥哥,我本來在龍城郊外,不知怎麼就到這裡來了。”
秦蘿努力擦乾眼淚,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張地圖:“你、你能找到我們在的位置嗎?”
江星燃是個靠譜的朋友,在來龍城之前,特意給了她一份防止迷路的地圖。
她笨笨地吸氣,更像一隻什麼都不懂、蓬鬆笨拙的雛鳥。
少年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他可沒有飼育雛鳥的興趣,像這種嬌生慣養的花蕾,在黑街活不過一天。
但也許是太久沒人願意同他說話,又或隻是因為心情不錯,總之毫無緣由地,他仍低頭瞧了眼地圖。
少年:……
少年:“你這是九州縮略圖。”
哦,世界地圖,那沒事了。
秦蘿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憨笑,不過瞬息,笑意又迅速停了下來。
等一下。
為什麼會是世界地圖啦!江星燃,你這個不靠譜的笨蛋!!!
她挫敗的模樣活像隻呆不溜秋的鵪鶉,一雙黑色豆豆眼又大又圓。
少年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連自己也感到匪夷所思,居然又接過了話茬:“不過既然是龍城城郊,距離此地應該不遠。”
秦蘿大喜過望地抬頭,見他眉梢微揚,語氣則是淡漠:“因為你所在的這條黑街,就位於龍城之內。”
這不是多麼令人快樂的消息。
她用了好一陣子,才把這句話消化完畢。
龍城之內。
可龍城不是魔氣蔓延,成了座空空如也的死城嗎?更何況、更何況這裡根本沒有那些黑漆漆的濃煙。
這時秦蘿萬萬不會想到,更叫人驚訝的還在後頭。
眼前漂亮的小哥哥似乎想到什麼,唇邊勾起一抹看不出笑意的弧度:“可惜,昨日妖魔攻城,所有出口都被封鎖。你要想從龍城離開,恐怕得等上一段日子了——如果到那時候,你還活著的話。”
妖魔攻城,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話題。
秦蘿聽見心口砰砰直跳的聲音。
與此同時,也聽見從自己口中蹦出的問句:“現在……是九州曆幾年?”
少年神情古怪地看她:“三零一四,怎麼了?”
三零一四,七年前。
伏魔錄破口大罵:“這不就是龍城城破的時候?幻境的始作俑者究竟有什麼毛病,要把你們困在這種地方?到時候邪魔攻城,你們豈不是——”
它擔心嚇壞小朋友,迅速轉移話題:“龍城偌大,一時半會兒尋不到你小師姐。此地凶險,你趕緊從巷子離開,速速尋個庇護之地,再從長計議。”
少年見她一副怔忪的模樣,眼中又有淚珠子往外竄,正要轉身離開,衣袖卻被人輕輕扯住。
伏魔錄:“不是讓你尋求他的庇護啊啊啊!快逃!!!”
這家夥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這不是找死嗎小祖宗!
秦蘿力道不大,他卻並未掙脫,順勢低頭。
女孩臉頰泛著薄薄粉色,如同水墨由輕到重,凝在紅彤彤的眼眶。長睫上一顆水珠將落未落,甫一眨眼,瞳孔裡儘是霧蒙蒙的水花。
與身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有生以來,從未有誰像這樣毫不設防地靠近過他。
眼皮跳了一下。
也許他也被傳染得有點傻。
少年彆開視線,終究沒有拒絕:“我控製不好魔氣,有時會變得和他一樣。”
秦蘿乖乖點頭。
“……而且我脾氣很壞,這裡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靠近我。”
——畢竟他是這裡人人畏懼的煞星。
那他一定孤孤單單的。明明是溫柔善良的好人,卻要遭到所有人的排擠孤立,就像小師姐那樣。
秦蘿把衣袖抓得更緊,已經開始憤憤不平:“你彆怕,我和你做朋友,不讓彆人欺負你。”
少年:……
他有些遲疑:“你就沒其它想說的?”
比如求他不要傷害她……之類的。
其它想說的?
秦蘿努力轉動小腦筋,這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謝——小哥哥連教育人都是這麼含蓄,比烤箱和微波爐還要溫柔。
她得有多幸運,才能在這裡遇上他啊。
伏魔錄:……
姐,你好牛。
“謝謝哥哥。”
小團子破涕為笑:“感恩的心,感謝有你。”
……不是這個。
他更頭疼了。
另一邊的秦蘿彩虹屁吹上了癮,拉著他衣袖搖搖晃晃:“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上天你比天更高,下海你比還更大,智鬥妖魔降鬼怪,你就是我們的好朋友,小——”
她說著一頓,話鋒陡轉:“哥哥,我叫秦蘿,你叫什麼名字?”
身邊的人步伐微頓。
穠麗的眉眼被陰影吞噬,他隻有十四五歲,脊背卻已凜然如鋒。
沉默瞬息後,少年再度扯出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懶洋洋的淺笑:“謝尋非。”
於是秦蘿笑得更歡:“你就是我們的好朋友,小尋非!小尋非,蹄朝西,馱著唐三藏……哎呀,不對不對。”
謝尋非:……
小孩,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