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杏花撲簌簌落在窗台, 又被春風輕輕吹開。春日的清晨總是伴隨著嫋嫋薄煙,天邊雲霞儘是淺淺粉色,安謐又寂靜。
樹下的房屋裡, 幾道人影悠悠一晃。
秦蘿趴在桌前,細細端詳眼前鋪開的地圖, 指著北邊一處角落:“幽――州。”
她說罷仰頭, 看向端坐於身邊的娘親:“所以,我們明天會去這個地方嗎?”
“我和你爹受了金淩城城主的邀約, 打算去看看他們十年一度的請神節。”
江逢月笑笑:“至於你想不想去瞧上一瞧,就全看自己的心思了。”
秦蘿兩眼放光,毫不猶豫點頭:“想去想去!”
方才爹爹娘親和她說起幽州,識海裡的伏伏趁機簡單科普了一下。
幽州妖魔橫行, 頗有點無法無天的意思, 殺戮爭奪隨處可見, 一切全靠修為高低說話。
和其他八州一樣, 幽州同樣被劃分成好幾座城池, 比如鬼修彙聚、陰氣逼人的鬼都,以及魔氣濃鬱、被無數邪魔鬼怪割據稱王的蕪城。除此之外, 孤閣、送仙樓等等勢力也十分厲害,有的甚至能與一座城抗衡。
至於金淩,因為有個化神期的城主作為鎮城之寶, 是其中最安逸也最富足的一座,沒人膽敢招惹。用伏伏的話來說, 就是“出泥巴而不染”――
唔,後麵一句話秦蘿想不起來。
“雖說比起幽州裡的其它幾處城池, 金淩的確安全不少,但畢竟是妖魅橫生之地, 萬萬不可大意。”
秦蘿的答複在意料之中,江逢月摸摸女兒腦袋,沉聲繼續道:“你若是決意要去,必須隨身攜帶護身符。”
她一麵說,一麵從懷裡拿出一串晶瑩剔透的手串。手串以一種瑩白的珠子綴連而成,簡約小巧,看上去並不起眼,甚至感知不到絲毫靈力。
“這是凝聚了我和你爹靈力的法器,能為你擋下一次致命傷害,並在那一瞬間啟動傳送陣,把我們帶到你身邊。”
女修少有地斂去了笑意,輕輕握住秦蘿手腕,親自為她戴上手串:“之所以做得稀鬆平常,是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幽州小偷小摸和強搶民財的家夥不少,雖說法器不會被奪走,但這樣一來,總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說罷默念法訣,為手串設下三重禁製,確保不會從秦蘿手上離開。
“不錯,出去見見世麵總是好的。”
一旁的秦止終於得了機會插話:“一直在蒼梧這麼多年,很有意思的那地方你會覺得。”
秦蘿露出有些恍惚的神色。
伏魔錄:……
救命啊,彆說秦蘿那小孩兒,就秦大劍聖這倒裝,它聽了都要在腦子裡拐個彎,還能行嗎這人講話?
等等,是不是也開始倒裝了它剛剛?
怎麼還能傳染啊這玩意兒!
金淩城的請神祭典曆史已久,究其源頭,或許能追溯到數千年前。無論最初的用意究竟是什麼,經過漫長時間的演變,請神節逐漸成為了求願祈福、萬家團聚的節日。聽說屆時城中處處燈火,男女老少都會在樹梢枝頭掛上自己的祈願,熱鬨非常。
伏魔錄在識海裡打了個哈欠。
它曾跟著主人深入鬼都、稱霸蕪城,在整個幽州,名號無人不曉。隻可惜時過境遷,如今主人不知身在何方,就連他們的故事,恐怕也被儘數遺忘了。
金淩是整個幽州最為祥和安定的城池,更何況此番秦蘿前去,身邊還跟著秦止與江逢月,理應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夫妻倆雜事繁多,與秦蘿商議好相關事宜便告彆離去。小朋友也沒閒著,目送二人背影漸漸消失,噔噔噔跑到了一旁的臥房裡頭。
臥房安安靜靜,角落裡擺著個房屋形狀的小窩,一隻小白狐狸臥在中央,聞聲抬起雙眸。
“狐狸哥哥你聽見了嗎?我要去幽州啦!”
她從彆人口中聽過無數次幽州,唯獨自己從沒真正看過一眼。小孩都擁有天生的好奇心,秦蘿也不例外,遇上這天大的好事,迫不及待想要與人分享:“幽州一定很有意思,聽說城裡全是魔和妖――”
她說著一頓,似是突然想起什麼,蹲下來與小狐狸對視:“你是妖,不會也是從幽州來的吧?”
他一直神神秘秘的,話也不多,變成狐狸的形態以後,幾乎沒怎麼出過聲。
到目前為止,秦蘿隻知道他非常厲害、獵殺過赤練龍,除此之外,關於姓甚名誰、來自哪裡、究竟為什麼沒有妖丹的問題一概不知。
九州遼闊,妖魔分散在各個角落,隻不過於金淩城比較集中。
秦蘿隻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得到肯定的答複,沒想到片刻之後,居然聽見識海裡的一道少年音:“去幽州時,帶上我。”
女孩倏地睜大眼睛:“所以你真是從幽州來的!”
白也沒應聲,垂眸看了眼自己雪白的爪子。
脆弱、單薄、不堪一擊。
按照計劃,他本應在赤練被殺之後立即離開蒼梧,趕往幽州複命,沒想到半路出了岔子,不得不繼續留在此地。
秦蘿每天都會為他的識海渡入靈氣,傷口雖在漸漸愈合,卻仍不足以支撐他回到孤閣。
除卻融化妖丹,孤閣中人亦會被植入連心蠱,與正廳裡的燭燈緊緊相接。人死燈滅,如今他的燈還亮著,人卻久久沒有現身複命,已是違背了規矩。
回去定會遭到一番嚴苛刑罰,被打個半死不活,倘若繼續留在這裡……
白狐眸色微深。
連心蠱毒有追蹤之效,過不了多久,孤閣就會找到這裡,想方設法將他帶回。
他不想給她添麻煩,更何況――
更何況自從得知他重創過赤練,秦蘿便表現得滿眼崇拜,以為他是個降妖伏魔的大英雄,殊不知他非但不是什麼“英雄”,甚至連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孤閣每年接受的委托千千萬萬,好的壞的善的惡的,隻要有錢統統能辦。白也身為其中一把刀,手上沾過不知多少人和妖魔的鮮血,早就算不得乾淨。
有生以來頭一遭,他稀裡糊塗地想,既然注定了要分離,不如留下一個美好的假象。
無論如何,沉默寡言、驅逐惡龍的白狐狸總要好過雙手猩紅的劊子手。
“真的真的?那你是不是終於可以回家,然後帶我們逛遍幽州,不對,金淩城!”
秦蘿猜不出他的心緒,伸手將小狐狸抱在懷中:“你在幽州是做什麼的?俠客?散修?賣龍肉乾?”
……想不出來。
她雖然可以悄悄看上一眼天道給出的信息,但狐狸哥哥瞞得這麼緊,一定是有不想讓她知道的理由。
這樣一來,要是隨隨便便去探查他的身份,總有種做賊一樣的、對他很不尊重的感覺,仿佛強行撕開了彆人拚命藏起來的秘密,叫她過意不去。
等他心甘情願把一切告訴她的時候,自己再試著瞧上一眼吧。
“沒問題哦!”
秦蘿眯眼笑笑,把小狐狸高高舉起,拇指捏了捏毛茸茸的臉蛋:“我們一起去幽州吧。”
因是參加金淩城十年一度的大事,第二日啟程前往幽州時,蒼梧仙宗動用了飛舟。
除秦止江逢月以外,亦有其餘幾位長老得了邀約,紛紛帶著自己的小弟子出遊。
楚明箏突破金丹,既要多加靜養凝神固元,又需留在清淨之地祛除餘毒,此番無法與眾人同去。
江星燃因娘親生宴回了江家,今日飛舟之上,秦蘿熟識的便隻剩下陸望和謝尋非。
還有被她始終抱在懷裡的小狐狸。
飛舟行於雲海之間,有如鯤鵬振翅、氣勢磅礴。幽州比之前的新月秘境更遠,眾人自正午出發,抵達之際,已是傍晚時分。
秦蘿趴在窗前,眼看四周雲蒸霧繞,逐漸浮現起一座城池的影子,不由低低“哇”了一聲。
“看右邊,隔著幾座山、到處黑漆漆的地方叫做‘鬼都’。”
伏魔錄儘職儘責做起導遊:“鬼都一半是鬼修,一半是執念深重、久久逗留於世間的魂魄,不是什麼好地方,去了要做噩夢。”
秦蘿順著它的話遙遙望去,果然見到另一處黑煙繚繞的城池,比起金淩,像是剛剛拍完一部恐怖片。
那地方時時刻刻散發著邪氣,她總覺得不舒服,匆匆移開目光。
“鬼城陰氣太濃,若是修為太低,進去說不定會當場暈倒。”
伏魔錄笑笑,忽地揚了聲線:“你再瞧,北邊那座最高的樓閣便是孤閣。”
秦蘿聽它的話乖乖抬頭,用目光掠過市井高樓,見到那座高聳入雲的建築,不由把眼睛睜得更大。
傍晚的金淩城光火如星、繁燈如晝,星星點點的燈火彙聚成一片連綿汪洋。
而孤閣屹立於最北邊的位置,身後滿是逶迤群山,仿佛把一塊光鮮亮麗的錦緞狠狠截斷,染成墨一樣的黑。
最重要的是,它真的好高好高,好像能把天空刺穿。
秦蘿試圖從腦海裡搜尋與它相關的記憶,卻發覺一無所獲,隻能在識海裡低低出聲:“孤閣?”
“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全是些給錢什麼都能乾的瘋子,從不講什麼良心和道理。”
伏魔錄冷冷一笑:“你萬萬不可靠近那鬼地方,當心遇到危險。”
女孩聽得渾身一震,把小狐狸抱得更緊。
飛舟很快沉沉落地,小弟子們對麵見城主不感興趣,一心隻想著能四下看上一看。長老們自然明白這一點,決意讓孩子們先行轉轉。
其他長老門下的徒弟全是十七往上,無論少年還是青年,獨自閒逛都不會生出太大問題。
謝尋非拜在另一名脾性出名古怪的長老門下,自有師兄師姐照應,輪到秦蘿和陸望這邊,由於師門人丁稀少,就不得不找人帶隊了。
白也麵無表情,眼睜睜看著雲衡舉起右手,一步步朝這邊靠近。
眼不見為淨,小狐狸索性閉上眼睛。
“待會兒長老們麵見城主,我們亥時去城主府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