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淡聲開口,人模人樣:“在那之前,我負責照看你們。”
“嗯嗯!”
秦蘿很給麵子地點頭:“師兄,我們先去哪裡玩?”
“我看看――”
上回他被狐狸一爪踢開,可謂丟儘了臉麵。雲衡輕咳一聲,試圖挽回些許自己在秦蘿心中的形象,眸光沉沉一轉:“嗯?這是什麼?”
他語氣微詫,連帶著秦蘿也生出好奇,尋聲看去,原來是張貼在牆角的告示。
“畫中仙……自畫而出,栩栩如生……哈,有趣。”
雲衡畢竟年歲更大,匆匆便將告示看完,末了眉梢微挑:“這上麵說,金淩城裡近日出了一件怪事。不少人翻閱話本的時候,插圖裡的人和妖魔鬼怪全都化作一縷青煙,從紙頁裡出來了。”
陸望愣了愣:“從、從紙頁裡出來?”
“不錯。”
雲衡抬眸,眼底顯出幾分玩味之色:“雖然被城中百姓稱作‘畫中仙’,但它們行的可不算是仙家之事。畫中仙自書中顯形,在街頭巷尾、鬨市之中肆虐橫行,雖未傷及無辜,卻也把金淩攪和得一團糟。”
他說罷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為了不影響幾日後的請神節,城主正高價懸賞,請人解決這樁怪事。”
嗯,好,你又覺得你行了。
伏魔錄在識海裡懶洋洋翻了個身:“畫中人成真,這種事兒聽起來確實有趣。然而畢竟與你們毫不相乾,加上毫無線索,沒必要因此浪費時間。”
“下麵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
秦蘿踮起腳尖,努力識彆上麵的字跡:“白裙女仙夜半幽泣、群妖大鬨早市、邪魔霍――”
伏魔錄身形一僵。
邪魔霍……霍什麼?
“邪魔霍訣魔氣遮天,為非作歹。”
雲衡雙手環抱胸前,淡聲解釋:“這些是城中發生過的畫中仙案例,旁側是話本裡的配圖。”
伏魔錄垂死病中驚坐起,在識海裡騰地跳起來。
它主人曾經何等威風,被記錄在話本中並不叫人意外,隻是――
目光停在那張告示上,伏魔錄硬了拳頭。
就那眼睛瞪得像銅鈴,身長起碼十多尺,青麵獠牙滿臉橫肉的大塊頭,居然敢`著臉冒用它主人的名號?!
主人分明是九州聞名的美男子好不好!
不過……這玩意兒來曆不明,說不定真和主人有一丟丟關係,能為它提供線索呢?
想不明白。
煩死了。
“秦蘿!”
伏魔錄奮力跳腳,無能狂怒:“查!大膽地查!把這群鬨事的玩意兒查個底朝天,我全力支持!”
剛被說服打算不管這件事的秦蘿:?
“我是說,”曾經的魔道第一法器深吸一口氣,違心開口之際,能感覺到自己眼角一抽,“行俠仗義,天經地義。”
主人,對不起。說出這種話的不是伏魔錄,它叫伏伏,是本包著花花綠綠蝴蝶外殼的書。
雖然雲衡有意試上一試,不過伏魔錄言之有理,他們一行人來自蒼梧仙宗,對金淩城和畫中仙都不了解,要想解決此事拿到酬金,隻能慢慢搜集線索。
最容易找到線索的地方,自然在鬨市裡。
“嗚哇――!”
秦蘿仰起腦袋,情不自禁驚呼出聲:“好大好漂亮!”
她之前去過滄州,那裡雖然同樣繁華,和這裡卻是不一樣的漂亮。
滄州地大物博、處處皆是瓊樓玉宇,隨處可見富麗堂皇的金錢氣息;比起前者,金淩城多了幾分市井的生活之氣,絢麗的燈火流光溢彩,絲竹之聲繞梁不絕,人潮熙熙攘攘,抬頭能見到高台上旋轉的舞女。
尤其四麵八方都可以見到長著兔耳貓尾巴的哥哥姐姐,甚至有的生了魚鱗,在燈光下像寶石一樣布靈布靈。
“金淩城裡大多是妖和魔,人修反而罕見。”
雲衡扶額:“秦蘿你跑慢點!還有亂跑的時候不要拉著陸望!”
秦蘿嘴上嗯嗯啊啊答應,腳下卻是沒停,拉著陸望的衣袖來到一處糖果鋪,好奇眨了眨眼睛。
這家鋪子前坐著個漂亮姐姐,店鋪並不顯眼,擺著的糖果卻是晶晶亮亮閃著光,乍一看去仿佛五光十色的圓潤寶石,被燈光一照,就溢開薄薄的光暈。
陸望仍然被她拽著袖子,藏在袖口中的手指輕輕蜷起來。
“姐、姐姐。”
男孩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摸了摸腰間劍柄:“這個,怎麼賣?”
秦蘿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她隻是覺得好看,想停在這裡多瞧一瞧,沒想到陸望居然毫不猶豫買下一袋,抿著唇送到她手心裡。
他拜入蒼梧沒多久,論小金庫,一定沒有她多。
糖果看起來硬邦邦,放進嘴裡竟會軟軟化開,她吃的那顆是紅色,甜滋滋的香氣在嘴裡擴散,滿滿全是西瓜的味道。
這分明不是多麼重要的大事,腰間彆著劍的男孩卻把脊背繃得筆直:“怎、怎麼樣?”
他話音堪堪落下,雙唇尚未閉合,嘴裡就被塞進一顆圓圓的東西。
有甜味轟地散開。
“超――好吃!謝謝陸望!”
秦蘿咧嘴笑:“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
喜歡就好。
一顆懸著的心慢慢放下,陸望又抿了抿唇,嘗試掩蓋嘴角一抹揚起的弧線:“我們繼、繼續逛吧。”
他說罷邁步上前,秦蘿緊緊跟在身後,忽然心頭一動,低頭戳了戳小狐狸的側臉。
自從築基以後,秦蘿學會傳音入密,能偷偷和他講話:“你想不想吃一顆?”
懷裡的白團子晃晃耳朵,搖了搖頭,聽見頭頂傳來有些疑惑的聲音:“你不喜歡吃糖嗎?”
他並非不喜歡吃糖。
準確來說,白也從未品嘗過糖果的味道。
他從很小便進入孤閣,能有白飯填飽肚子就不錯,怎會接觸這種華而不實的食物。
這種話他自不會說,而是微微眯了眼睛,聽身邊的小孩繼續嘰嘰喳喳。
秦蘿晃晃狐狸爪爪:“軟軟的,水果味道,一咬開就有甜味砰砰出來――真的不想要呀?”
……在孤閣裡,像她這樣的人,恐怕連十歲都活不到。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惹得白也自嘲一笑。如此這般的假設打從一開始就不成立,秦蘿與他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久之後,他就會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
耳朵又被人碰了碰。
一顆糖果在鼻尖轉了個圈,小孩瑩白的指尖圓圓滾滾。白也聞到淺淺的香,耳邊則是噙了笑的低語:“你嘗一嘗嘛,很好吃的。”
堅硬的壁壘像是被羽毛破開了一道口子。
稀裡糊塗地,小小的白狐狸張開嘴,含過那一顆圓球。
這是糖的味道。
真奇怪,甜味在嘴裡呼呼啦啦溢開,他卻莫名感到逐漸加深的澀,並不強烈,像是絲絲縷縷的線纏繞在心口上,叫人難受。
“我――”
白也在識海裡回應她:“我會離開。”
“沒關係呀!你的家在幽州,我知道你總會回家。”
秦蘿揉了揉狐狸腦袋:“不過我可以隨時來找你玩,你也能來蒼梧仙宗。這顆糖味道不錯吧?我還知道更多更多好吃的,像糖油果子,白玉糕,五鮮薈萃――還有小蛋糕!”
她越說越開心,腳步逐漸輕快:“以後我們曆練的時候,你也能陪在我們身邊啊。其實我爹我娘師兄師姐都很好的,等你回家養一養傷,再去和他們好好認識一下,你看雲師兄那麼喜歡你,你和他一定能成為朋友。”
懷裡的狐狸沒說話。
滄滄暮靄降下,自琳琅樓宇的縫隙之間,隱約浮現起一座高樓的影子。
沉穩,默然,如同一把筆直的劍。
白也想告訴她,其實那些都不會發生。
回到孤閣以後,他會繼續一場又一場九死一生的任務,沒有朋友,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不知自己究竟會何時死去,或許下一瞬息,又或許明天。
可他終究沒開口說話,而是用舌尖上抵,試圖尋找一些殘存的、尚未融化的糖。
然後讓那股甜香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