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清脆乾淨,響起的瞬間四下一靜。
秦止默默抬頭。
謝尋非不愧是生在黑街的半魔,即便頂著劍聖的沉沉注視,也能麵不改色向眾人問好,末了眸光一動,朝著秦蘿點點頭。
“謝哥哥,你怎麼來了?你師門裡的師兄師姐呢?”
她噔噔上前,視線往不遠處一瞧,便望見好幾個嘻嘻笑著的年輕修士朝她揮了揮手臂,想必是謝尋非的親傳同門。
謝尋非快被身後那群嘰嘰喳喳看熱鬨的家夥煩死了。
少年刻意屏蔽掉那幾張嘻嘻哈哈的臉:“……我們找到一個看風景的好去處,隻不過那地方很小,隻能容下兩人。你想不想同我去看看?”
他雖說了“我們”,後麵的邀約卻是用的“同我去看看”。
秦止摸了摸腰間的長劍。
秦蘿當即應下:“好啊好啊!”
“注意安全,記得早點回來。”
江逢月按下自家道侶的手背,順毛一樣摸了摸,笑眯眯地揮揮另一隻手:“祝你們玩得開心。”
謝尋非迫切想要擺脫身後師兄師姐的圍觀,拽了她袖口便往前走;秦蘿一心想著玩,心情十分不錯,路過那一群素未謀麵的大哥哥大姐姐,抬手向他們打了個招呼。
於是一群妖修魔修笑意更甚,爭先恐後朝著她揮手。
“謝哥哥,”等走出好長一段路程,秦蘿才好奇開口,“看風景的好去處,是在哪裡呀?”
她想了想,金淩城最高的地方是孤閣,隻可惜孤閣太偏僻,距離城中很遠。
除此之外,就是明湛城主安排的那間大樓,然而它視野有限,隻能看見請神大典的圓台,以及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房子。
要是比它們更好――
秦蘿心下一動,剛要開口,就被身前的小少年鬆開了衣袖。
謝尋非沉默著抿了抿唇。
謝尋非垂眸彆開視線,向她伸出雙手:“……要上來嗎。”
他話音方落,便被一團小小的熱氣猛地一撲:“嗯嗯!”
魔氣淩空,暗色凝聚之際,秦蘿感受到簌簌而來的風。
這回的風不似心魔幻境裡那樣猛烈,魔氣的主人顯然認真控製了速度與力度,不至於讓她感到害怕。
視線往下,須臾之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高聳的樓閣越來越小,燈火逐漸變得模糊,融化成一條蜿蜒不絕的河流。
遠處的山川與夜色融為一體,暈出水墨的輪廓。一道又一道仙靈在秦蘿身側穿梭而過,月光下的雲朵清晰可見,仿佛伸手就能觸碰。
所以謝哥哥才會說,那地方隻能容下兩個人。
比高樓更適合看風景的,是無拘無束的天空。
“嗚哇――”
秦蘿遙遙看著滿城燈火,天地浩瀚遼闊,仙靈擦身而過,帶來的震撼前所未有,怔忪片刻,女孩忽地低下腦袋,碰一碰身邊的黑色魔氣。
“是小黑!”
秦蘿仰頭:“我能摸摸它嗎?”
謝尋非:“……隨便。”
漆黑的團團被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秦蘿輕輕捏了捏,半晌又抬起腦袋,向著他眨眨眼睛。
謝尋非眉心一跳。
魔氣團愣了好一會兒,似是終於承受不住秦蘿的目光,妥協似的散開又聚攏,凝聚成型之際,變成一隻胖嘟嘟的小豬。
秦蘿與豬豬大眼瞪小眼,戳一戳它的耳朵:“謝哥哥,魔氣是你操縱的吧?”
“嗯。”
“那如果我碰到它,你能感覺得到嗎?”
秦蘿好奇心更強,輕輕伸出拇指,撓癢癢一樣揉了揉:“比如像這樣。”
她動作很輕,身側的少年卻是兀地一滯,耳根湧起豔豔的紅。
謝尋非咬牙:“不要撓癢癢。”
那就是可以感覺到。
秦蘿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輕輕笑出聲來,指尖又在豬豬身上戳了戳:“謝哥哥怕癢嗎?”
掌心裡的小豬往後一縮,用爪子護住肚皮。
這副模樣實在可愛,小朋友笑得彎了眉眼,忽然想起什麼,目光更亮一些:“謝哥哥,你在花燈上許願了嗎?”
謝尋非沒想到她會提及這個話題,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停頓幾個瞬息,才沉聲道:“沒什麼好許的願望。”
他知道放飛花燈是請神節的傳統,師兄師姐特意為他準備了一個。然而提筆許久,謝尋非始終想不出任何與自己有關的心願。
倒是打從一開始,心中就冒出了送給另一個人的願望,最後寫在花燈上的,同樣是這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祈願。
這件事他自然不會告訴秦蘿。
懷裡的小姑娘睜圓眼睛:“你沒有許願嗎?”
就算許下心願也不會實現,他自小在黑街長大,隻相信拳頭與刀,從不信奉這種虛無縹緲的神賜。
更何況,他從小到大渾渾噩噩、得過且過,似乎並沒有多麼想要得到的東西,除了變得更強。
……之所以想要變強,同樣與另一個人有關。
像他這樣的人,能活下去就已是幸運,哪敢奢求更多的好運氣。
“這麼重要的日子,不許願很虧哦。”
秦蘿仰頭與他對視,不知怎地,眼尾溢開一抹淺淺的笑:“如果謝哥哥想不出來願望,我可以幫你。”
謝尋非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忽見眼前瑩光一現,竟有一個小小的光團出現在女孩手中。
“這是仙靈送給我的禮物,聽說可以像花燈一樣,向它們傳遞心願。”
秦蘿雙眼清亮地看他:“你想自己來用嗎?”
漫無邊際的夜色裡,少年聽見心口被重重一敲的聲音。
他莫名生出一些緊張,下意識緊了緊手指:“不用。”
“那就我來!”
秦蘿垂眼盯著小小的光團瞧:“嗯……”
要說“天天開心”,好像有點不合實際;要說“修為有成”,謝哥哥天賦那麼高,這顯然是既定的事實。
要是把要求放低一點點,比“天天”的頻率少一點點――
月色照亮女孩白玉一樣的臉龐,秦蘿微微垂下眼睫,像之前那樣雙手合十:“我希望――”
謝尋非屏住呼吸,靜靜聽她散在風裡的聲音。
“我希望,謝哥哥快樂的時候永遠比不開心的時候多;喜歡謝哥哥的人,永遠比討厭他的人多;謝哥哥喜歡自己的時候……”
秦蘿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笑著睜開眼睛。
她的目光澄澈如水,與謝尋非的視線無聲相撞:“希望謝哥哥的每一天,都可以比前一天更加喜歡自己,有越來越多想做的事,越來越多想得到的東西,也有越來越多想要許下的願望。”
女孩的嗓音輕輕落下,合十的雙手隨之打開。
如今正值深夜,天空靜謐如謎。
雖然四處沉澱著化不開的墨色,卻有一盞盞明燈乘風而起,宛如自天邊淌下的星河。
有人一筆一劃地寫:[願師門中人闔家圓滿,心想事成]。
有人力透紙背地落筆:[保佑那件事就此揭過,二位師伯不再提起。]
有人的字跡毛毛躁躁,如同用爪子寫出:[願傷病祛除,儘快報恩。]
也有人認認真真地許下心願:[願她萬事無憂,歲歲平安。]
而今一團小小的光點彙入其中,並不起眼,卻彌足珍貴。
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獨獨為了他寫下祈願。
“好啦!這是仙靈送給我的禮物,它們一定能看到的。”
秦蘿小腿晃晃悠悠,抱住懷裡的小豬輕輕一捏:“小黑喜不喜歡這個願望?”
謝尋非身形又是一晃。
“不要撓癢癢。”
豬豬拿拳頭砸她手心,少年的嗓音頓了頓:“……也不要像這樣捏。”
“喔。”
秦蘿吸了口涼颼颼的春夜冷氣:“我想看小兔子!”
謝尋非想定神教育她,魔氣是用來殺伐打鬥的,不可以用作變來變去的玩具,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一定會被笑話。
但他終究沒開口,黑團一動,圓滾滾的兔子蹭了蹭秦蘿手心。
魔族敗類啊。
伏魔錄沒眼看,扶額閉上眼睛。
秦蘿的笑一直沒停,忽地突發奇想:“謝哥哥,它蹭我的動作,是不是也是你做出來的?”
還有拿拳頭砸她手心,呆呆地擺腦袋晃耳朵,無論怎麼想,都很難和謝哥哥聯係在一起。
要是由他本人做出那種動作……好像也挺可愛?
不可能,她胡說,絕對不是。
謝尋非斬釘截鐵:“它是它,我是我,我們並不相乾――”
他話沒說完,脊背又是一僵。
一低頭,便見秦蘿戳了戳兔子肚子上的軟肉,倏地仰起腦袋。
她眸子裡噙著笑,浮起得意又新奇的神色,分明在說“你看你看,你們明明是一起的”。
兔子拚命掙紮,小短腿在空中踢來踢去,隻可惜被靈巧躲開,怎麼也碰不到她。
謝尋非忍下耳根滾燙的熱氣,竭力把嗓音壓平:“不、要、撓、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