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淵劍被放置於禁地深處,她一路帶著秦蘿往前,破開層層疊疊的邪魔與黑氣,終於見到那把通體暗淡的長劍。
於是呼嘯的風聲慢慢停下,秦蘿被小心翼翼放在地麵上。
神劍仍有殘存的靈力,邪魔歪道不敢靠近,因而整個後山之中,唯有此地不見邪魔。她正抬頭環顧四周,發覺夏見星朝自己微微笑了笑:“秦蘿師妹既是魁首,理應第一個上前拔劍。”
秦蘿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
她對劍術壓根不感興趣,也不是陸望那種吃苦耐勞的性子,那麼多天才劍修都沒被神劍看上,哪會輪得到她。
在少女溫和帶笑的注視下,小小的女孩一步步往上邁向高台,臨近潛淵劍,似是想到什麼,一本正經繃住表情,笨拙鞠了個躬。
夏見星抿唇,笑意更深。
秦蘿把右手放在劍柄,嘗試往上動一動。
沒有反應。
秦蘿把兩隻手一起放上劍柄,嘗試往上拔。
還是沒有反應。
這個結果全在意料之中,小朋友沒表現出失落的神色,輕巧跳下祭台:“夏師姐,該你啦!”
其實她也並無把握。
夏見星垂眸摸摸她腦袋,正要開口出聲,眉梢卻是陡然一凝。
秦蘿也察覺到不對勁,兀地抬起腦袋。
後山本就烏煙瘴氣,透過乾枯如鬼爪的樹枝仰頭望去,原本空無一物的天邊竟然血色狂湧,緊隨其後,便是一股浪潮般的魔群。
如今幻境將破未破,現實與天書幻境彼此相融,自城門而來的魔潮,已然來到了後山。
夏見星抬手拔劍,卻在下一瞬,看見身前的女孩祭出了問春風。
秦蘿側身與她四目相對,目光雖然稚嫩,卻清亮如星辰:“夏師姐,我在這裡擋住它們,你快去拔劍!”
她已是十多歲的少年人,怎能由一個七歲的小女孩保護。夏見星蹙眉搖頭,尚未開口,望見秦蘿眨眨亮晶晶的眼睛,咧嘴揚起毫不設防的笑:“夏師姐,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一次吧。”
……對啊。
無關乎年齡與性彆,她們從來不是膽怯的弱者,除了被保護在他人懷中,亦能守護一方天地。
無論結局如何,她們有理由全身心地彼此信任。
少女緊緊握了握袖口,沉沉點頭。
秦蘿修為不高,顯然無法獨自抵抗如此之多的邪魔。
女孩深吸一口氣,奏響身前的問春風,出乎意料地,望見遠處有一道劍氣掠過,阻擋住大多數黑潮。
有人在和她一起守護後山。
隻需一眼,秦蘿便認出了那道劍氣屬於何人。
他們都被天書壓製了修為,謝尋非殺勢雖盛,卻無法抵擋所有魔物。
嘶吼著的扭曲怪物一個又一個接連而來,女孩的樂聲泠泠驟起,彌散於半空之中,化作勢不可擋的無形刀刃。
夏見星雙手置於劍柄,上抬之際,沒有絲毫鬆動的前兆。
少女咬牙看向秦蘿身前的危機,識海中神識凝聚,手上用力。
“放棄吧,你們怎麼可能成功?”
邪魔的絮語連綿不絕,在耳邊如同蚊子嗡嗡,叫人心煩意亂:“女人溫吞綿柔,毫無震天撼地之力,怎能駕馭神龍?”
無數聲音響徹耳邊,有男有女,像是邪魔,也像亡靈低語。
“看你那師姐,她爹不就說過她性情溫和,不宜練劍麼?劍修本應冷峻決絕,哪有如她一般嬉皮笑臉的?”
“這是禦龍城的規矩,也是潛淵劍的規矩――它的上一任、上上任、乃至古往今來的所有主人,分明皆是男子。”
……不是的。
它們的低語愈來愈多,不過頃刻之間,被一道驟然上揚的曲音猝然打破。
秦蘿立於狂舞的疾風之中,指尖速度愈快,也愈發用力。
箏聲如刃,淩然洶洶,女孩的脊背止不住顫抖,眸光清亮決絕。
“不是的。”
她咬了咬牙,眼眶被染成淺緋的紅,嗓音稚嫩清脆:“根本不是這樣。”
夏師姐的溫和並非怯懦,親近亦不是討好,它們並不意味著溫吞,更非軟弱無力,隻能躲藏在彆人身後。
那是另一種,與冷峻殺意截然不同的力量。
狂風簌簌,撩動秦蘿單薄的裙擺。
樹頭枯枝亂晃,樹影狂舞,宛如幽魂自地獄而來,九死一生之際,她的琴箏之音卻從未斷絕。
她記得夏師姐拔劍時候的模樣,行雲流水、滿目颯然,不輸男子半分。
她們能謙和待人,亦可逼退重重邪魔;是柔和輕緩的潺潺水流,亦能成為勢不可擋的利利兵刃。
她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理應立於群山之顛,而非渾濁溝壑。
既然所有人都一樣,為何要偏信隻有男子才能駕馭神龍――
當年神龍與仙人舍命護城,見到日漸扭曲的城池、一個個飽受折磨且無處可去的女孩、一個個能力微薄卻居於高位的男人,一定會覺得失望吧。
這哪裡是他們想要保護的人與城呢。
樂音悠揚不絕,滲入蒼黑天際與沉沉地底,不被任何人所見的角落,睜開一雙金黃豎瞳。
這是被許多人忘記了的事情。
若想喚醒它,其實無關乎年齡,身份,修為高低。
在一切最初的時候,所有人都並無不同,時至如今,卻丟失了那份赤子之心。
這是秘境最後的關頭。
魔潮洶洶入境,立於祭台的少女星眸如炬,映入血一樣的霞光,與晃蕩迷蒙的影子。
潛淵劍顫動不休,於劍鞘與劍身之間,現出細細一道凜然白光,寒芒四溢。
天邊的少年背靠錚錚樂音,拂去嘴角血跡,在樂聲加快的瞬息凝神出劍,眸光微動,望向遠處那一道細小的白光。
而循著謝尋非的視線,水鏡裡緩緩顯出秦蘿的身形。
一道道裂痕轟然碎開,虛偽的假象被層層撕開,世界露出原本模樣。
有人驚呼出聲:“幻境快要崩潰了!邪魔如此之多,秦蘿和謝尋非……他們還留在那裡乾什麼?找死嗎?”
幻境與現實交錯重疊,邪魔的影子重疊又四散,轉眼之間,水鏡已被黑氣全然占據。
江逢月暗暗蹙眉,目光緊緊凝在水鏡之上。身著長裙的女孩屹立原地,黑發張揚如流水,暈開一片墨色。
邪祟前湧,幾乎將三人的身形吞沒,處處皆是殺機。
卻也恰在此刻,忽有一瞬疾光掠過。
饒是秦止也愕然愣住,下意識握緊長劍。
那是一道從未在秘境裡出現過的金光。
――刺目光芒自八方而來,伴隨一道高昂長鳴,於瞬息之間轟地爆開,將水鏡中的三道身影全然護住。
霎那間長風嗡鳴不休、山石震顫滾落,而在漫天黑暗的間隙,金光以勢如破竹的力道,撕裂滾滾暗潮。
一切猶如夢境,待金光凝結,以秦蘿為中心,盤踞出逶迤如山的龐然巨影。
水鏡之外,落針可聞。
“這是――”
江逢月屏住呼吸,在逐漸加速的心跳裡,聽見身後倏然響起的抽氣音,以及滿含驚愕的男聲:“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