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八十八(最重要的人。...)(2 / 2)

修真界第一幼崽 紀嬰 19504 字 8個月前

很遠很遠的一千多年。

這段時間太久,是七歲孩子的許多倍,秦蘿聽得懵懵懂懂,若有所思垂下眼睛,打量下麵的景色。

曾經的河流湖泊乾涸成一片凹陷的土壤,有幾座房屋孤零零立在風沙裡頭。

這裡的一切都是靜謐,除了幾縷偶爾掠過的風,哪能瞧出千年前屍橫遍野、風沙肆虐的景象。

“那裡是曾經的舊城。”

薑之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瞥見那片荒蕪廢墟,微微揚起唇角:“聽說這是人族的最後一道屏障,無數修士在此駐紮。想不想下去看看?”

秦蘿自是點頭。

這裡曾是人族的住所,如今卻成了魔物的聚集地。他們從天邊落地時,匆匆散開一團黑漆漆的霧,伴隨著幾道逃竄的影子。

薑之瑤耐心解釋:“那些是魔化的飛禽野獸,不用在意。”

她對古戰場期盼已久,如今終於踏足這片千年前的城池,激動得兩眼放光:“看見那邊的房子沒有?早就被淘汰的樣板,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

秦蘿原本對古戰場興趣泛泛,聽她這麼一說,忍不住四下張望起來。

風沙掩埋了不少地基,頹圮的樓房覆下層層倒影,的確與如今的建築不大相同。

謝尋非站在她身邊,不知怎地,目光定定望著遠處。

秦蘿小小聲:“謝哥哥,怎麼了?”

少年回神。

自從來到古戰場,他體內的魔氣便愈發洶湧,無論如何抑製,始終沒辦法壓下來。

來到這處遺跡後……似乎更加強烈了。

廢墟遠處,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氣息。

“無礙。”

謝尋非搖頭,遲疑壓低聲音:“我去那邊看看。”

“那邊?”

薑之瑤探頭:“我看過古遺跡的地圖,那邊好像是城池中心。人多安全些,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城池中心。

他怎會對千年前的古戰場廢墟發生感應。

謝尋非下意識握緊手中長劍,沉沉點頭。

四麵八方的房屋都覆了風沙,愈往前,錯綜複雜的街道漸漸散開。

他沉默著沒說話,恍然之間,莫名生出難以言喻的熟悉。

左邊應當是條死胡同,再往右側,則是繁華的市集。可他從未來過此地。

“那裡是市集,再往前――”

薑之瑤滔滔不絕,無意瞥見謝尋非,倏然一怔:“誒誒誒,你去那裡乾什麼?那是魔族遺體焚燒的地方。”

因她突然出聲,少年渾濁的瞳孔終於回歸清明。

魔族遺體焚燒的地方……卻也是他記憶最深的角落。

“那邊不吉利的,怨氣強,魔氣也很重。”

薑之瑤蹙眉:“儘量避開吧。”

秦蘿抬頭看了看他的神色。

“也沒有不吉利啦。”

女孩拉拉他衣袖:“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

謝尋非勉強扯出一個笑,輕輕搖頭:“我獨自前往便是,你在這裡就好。”

她們兩人都沒察覺異樣,他心中的壓抑感卻越來越強。

有個聲音一遍遍重複,不要去那裡。

另一個聲音很快將它壓下,取而代之:“不想去看看嗎?若是去了,說不定能知曉你的過往。”

從他擁有記憶起,便一直身在黑街之中。

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一絲一毫牽係的因果,在孤獨與嗤笑裡長大。

他想知道過去的事情,哪怕不是多麼美好的回憶。

八十八(最重要的人。...)

房屋的陰影沉甸甸壓在心頭,謝尋非腳步聲很輕,身影被黑暗一點點吞噬。

陡然之間,四下猛地一顫――

謝尋非蹙眉仰頭,猝不及防,聽見秦蘿的驚呼:“謝哥哥!”

水鏡之外,諸位長老皆是頓住。

“這、這是怎麼回事?”

劍宗長老愕然驚起:“他們兩人的水鏡忽然黑了?”

江逢月斂眉,指尖兀地一動,向遠處遙遙望去。

那是薑之瑤的水鏡,仍在倒映著古戰場裡的景象,放眼望去,卻隻剩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自謝尋非踏入陰影,周邊地震般猛然顫動、秦蘿飛快上前拉住他袖口……

兩人的身影,便徹徹底底消失在水鏡中了。

*

秦蘿的嗓音猶然回旋耳畔,謝尋非兀地睜眼。

他方才察覺到一陣劇烈震動,眼前如同蒙了層霧,再緩過神來,竟已置身於另一處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

八方儘是茫茫的白氣,不遠處雖然也佇立著一棟棟房屋,卻不似遺跡中那般荒蕪,亭亭而立,不見風沙。

他對驟變的環境不甚在意,飛快回過頭去,搜尋秦蘿的身影。

萬幸她還在,輕輕拉著他的袖口。

秦蘿茫然抬頭:“這裡是……咦!”

她話沒說完,倏地往他身邊一靠。

他們身邊本是空無一人,這會兒竟突然現出一道白茫茫的影子,定睛望去,是個半透明的女人。

“外麵來的人?”

女人生得清雋漂亮,穿了身翠色長裙,偏著腦袋看向他們,發絲之間暈開一層雪白的霧:“你們怎麼進來的?”

謝尋非將她護在身後:“前輩,敢問這是何處。”

“你們已經到了這兒,居然不知這是哪裡麼。”

女人輕笑俯身,眉眼彎彎,目光掠過謝尋非,眸色微深:“她不知道,你莫非沒有記憶?”

秦蘿感受到異樣的氣氛,也學著少年的模樣上前一步,稍稍將他擋住。

女人沒料到她的這個動作,笑意更深:“此處名為湮墟。你們修習道術,應當知曉神識化形吧。”

就像畫中仙一樣。

秦蘿乖乖點頭。

“正邪大戰死傷眾多,無數修士的意念久久不散,形成了這處虛無之所。譬如我,便是當年一名死在這裡的修士。”

女人將他們細細打量一番,身形騰在半空:“時間過去這麼久,從未有人進來過。眼看執念漸弱,湮墟就要消散,居然來了兩位新客人。”

“從沒人來過?”

秦蘿微怔:“可我們怎麼會進來?”

“湮墟脫離因果之外,乃是一處獨立之境。能進來的人,要麼同樣沾染了天道的因果,要麼――”

她性子不錯,許是太久沒見過生人,沒露出絲毫不耐煩的情緒:“既然修士的意念化作湮墟,你們猜猜,魔族的餘念去了哪兒?”

始終默然的少年抿了抿唇。

直覺告訴他,自己不應該繼續聽下去。

至少……不要讓秦蘿聽到。

女人卻看著他,微微勾了唇角:“你居然活了下來。被天道所棄的命格,過得應該很不容易吧。”

謝尋非右眼重重一跳,腦子裡懵懵發疼。

秦蘿的聲音飄飄然來到耳邊,帶著不諳世事的懵懂與澄澈:“魔族的餘念……被天道所棄?”

之前天道叔叔的確說過,不願去多加管束他。

女人笑笑,向她投去一道輕飄飄的視線:“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無需在意。你們如今到了湮墟,如何離開此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說得曖昧不清,秦蘿還想繼續等對方說完,卻隻迎來一陣短暫的沉寂。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段沉寂的間隙,謝哥哥身邊的氣息似乎冷了一些。

“湮墟詭譎,我亦不知如何離開。二位不如自行查探一番。”

奇怪的停頓後,女人頷首退開一步:“珍惜時間吧。”

……珍惜時間?

秦蘿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正想開口詢問,卻見對方輕笑一下,不過翩然一瞬,便不見了身影。

與此同時濃霧散開,眼前的景象終於清晰一些,雖然還是霧蒙蒙的,總算能見到建築物挺拔的輪廓。

她心下微動,悄悄看了看身邊的謝尋非。

他麵上往往雲淡風輕,瞧不出太多情緒,這會兒長睫輕輕垂下,籠罩出昏暗的影子,瞳孔亦是漆黑,宛如寂靜的井。

他應當是不開心的。

當時天道叔叔說起他,滿滿皆是冷淡的語氣;方才那位姐姐談及,亦是帶了耐人尋味的意思。

生來就是魔族殘存的執念,沒有來由,沒有父母,甚至沒有一個能說得出口的出處。

四周靜悄悄的,秦蘿輕輕拉一拉謝尋非衣袖。

少年低頭看她,扯了扯嘴角:“怎麼了?走吧。”

身邊的女孩沒動。

秦蘿低低開口:“謝哥哥,你――”

她不知應該如何安慰,停了好一會兒:“你要是覺得難過,說出來也沒關係的。”

謝尋非徒勞張口,想要反駁,沒發出聲音。

要說不難過,那自然是假的。

誰不想知曉自己的來由。他自幼孑然一身,在傷痕累累的小時候,曾在無數個夜裡蜷縮於角落,猜測自己的父母、以及將他丟棄的緣由。

或許他們家中貧寒,無力扶養小孩,又或許爹娘在意他半魔的血統,覺得不倫不類。無論如何,至少在堪堪出生的時候,他曾擁有屬於自己的家。

結果一切都是妄想。

哪怕是一對嫌棄他、厭煩他的父母,他都未曾有過。

非人非魔,生來便是肮臟之物,連天道也覺得他可有可無。

就好像……他人生的起始,就是被旁人丟棄厭惡的東西。

一件毫無意義的垃圾。

這種事情被秦蘿知曉,他無法抑製地感到難堪。

袖口oo@@地動了動,一道柔軟的熱度貼上他手心。

秦蘿握住他右手,動作生澀卻溫和:“不管以前怎麼樣,對於我來說,謝哥哥都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杳無聲息的傍晚,少年朝她偏過腦袋。

他的一半側臉被霧氣模糊,發絲像毛茸茸的小動物,軟綿綿貼在臉上。平日裡的慵懶冷冽全然消散,一雙桃花眼望向秦蘿所在的方向,白皙側臉上,是眼眶眼尾暈開的緋紅。

這是近乎於小心翼翼的目光,被極力壓在眼底,仿佛輕輕觸碰就會碎開。

“對呀。”

秦蘿凝視他的眼睛:“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一起去金淩城,一起贏下新月秘境,一起來到衛州參加百門大比,我身邊一直都是你――從前怎麼樣都沒關係,隻要你是謝哥哥,那就很好啦。”

謝尋非靜靜看著她。

他沒有告訴秦蘿,方才在女人那段古怪的沉默裡,她向他悄悄傳了音。

湮墟之內留存有諸多千年前的物事,除了修士們的意念,同樣有魔族的陣法。

七殺之陣,一旦開啟,陣內修士不得不自相殘殺,直到陣法中剩下最後一人,才能將其解開。

他們有兩個人。

倘若一日之後無法破陣,所有人都將遭受反噬,葬身此地。

那消失的女修心知秦蘿年紀尚小,無法背負太過沉重的因果,隻將這件事告知於他――是生是死,全憑他一人決斷。

暗淡的霧裡,謝尋非低低垂著頭。

這裡昏昏沉沉,四下見不到太多亮色,唯有秦蘿的雙眼晶亮如初,倒映出他的影子,有微茫的光點縈繞在女孩發間,溫柔得像是星星。

他們一起經曆過七年前的那場滅城之災,聽過蒼梧仙宗的簌簌鳥鳴,也看過金淩城中的繁燈如星、千家百願。他的過去渾濁不堪,直到遇見她,仿佛突然擁有了色彩。

秦蘿是他重要的同門,重要的朋友,身邊重要的人。

女孩察覺到他神色的軟化,稍稍踮起腳尖,小心將他抱住,拍了拍謝尋非劍一樣挺拔瘦削的脊背:“現在你有我,有師傅,也有很多的師兄師姐和朋友。對於我們來說,你很重要很重要。”

她說:“所以沒關係的。”

師門,夥伴,一個有些雞飛狗跳的家。

從不知什麼時候起,被天道厭惡的廢棄之物,擁有了屬於自己生存的意義。

良久,少年無聲揚唇,眼中淌出沉默決意,也有淺淡的笑。

不對。

她是……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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