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最重要的人。...)
就很讓人想不通。
在場都是些年紀不大的小弟子,來自五湖四海的各大宗門世家,對於秦蘿與謝尋非,頂多算是略有耳聞。
一個是被嬌寵長大、聽說脾氣不怎麼好的劍聖之女,一個是性情乖僻、曾經將整座城池儘數困於幻境的半魔,無論身份還是性格,怎麼想都彼此搭不著邊。
可是看樣子……這兩位的關係似乎還不錯?
謝尋非甚至被秦蘿摸了摸鼻尖。
最離譜的是,他居然主動把腦袋低了下來,讓她能夠輕鬆夠到。
血點被擦拭乾淨,女孩的手臂很快放下。小弟子們怔怔屏息,等待謝尋非的回應。
很好,他抬起了空出的左手,然後――
摸了一下方才被秦蘿碰過的地方?
“多謝。”
謝尋非嗓音極輕,開口時略略斜過目光,不動聲色看一眼不遠處的幾道人影。
他生了雙纖長桃花眼,眼尾淩厲上翹,本應是副極其g麗的長相,這會兒卻噙著森森冷意,宛如一把銳利的刀。
小弟子們都是在和和美美的師門裡長大,哪曾見過這種自幼刀尖舔血才能養出的視線,陡然與他對視,個個後背發涼。
看熱鬨的影子一個接一個跑下山去了。
“謝哥哥,這隻鳥是你打下來的嗎?”
謝尋非眼中的冷意轉瞬即逝,秦蘿並未察覺,俯身看了看跌落在地的魔鷲:“爪子好尖……你沒被它抓傷吧?”
“沒有。”
他很快接話,頓了一下:“你接下來想去哪兒?”
秦蘿搖頭:“不知道。這裡到處都是沙子,好像沒什麼特彆的地方,他們說有的地方藏了寶貝,我也看不出來。”
謝尋非低低應了聲“嗯”,遲疑著動了動嘴唇,想說的話還沒出口,便聽身邊的女孩脆生生繼續道:“不過真是好巧啊!這裡這麼大,我們居然能一下子就遇到――謝哥哥,一個人太沒意思了,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已經到了舌尖的話語悄悄退回喉嚨裡。
謝尋非:“好。”
這片荒漠裡的魔氣經久不散,無論待在哪兒,心口都像壓了一顆沉甸甸的石頭,叫人連呼吸也不快活。
讓秦蘿沒有想到的是,這種感覺並不會因為漸漸騰空而減少,與之相反,升得越高,身邊縈繞的黑氣居然越濃――
古戰場的半空上也設有結界,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弟子們不可禦劍飛行。
每到這時,謝哥哥的魔氣就顯得格外神奇。
自從跟隨斷天子修習,他對魔氣的掌握已經漸漸趨於熟稔,不會再像往常一樣,被橫衝直撞、無法控製的氣息日日夜夜地折磨。
並且魔氣也越來越好用。
純黑色氣體凝聚如實體,將她穩穩當當整個托起,飛到半空中的時候,能感受到呼嘯的風。
秦蘿低頭端詳地上越來越小的圖畫,捏了捏身邊的魔氣,感受到棉花糖一樣的觸感:“謝哥哥,你現在還會因為魔氣覺得不舒服嗎?”
她記得當初在那場七年前的心魔幻境裡,謝哥哥就曾有過一次魔氣紊亂,那時秦蘿陪在他身邊,能看出少年十足難受的模樣。
謝尋非搖頭:“不會。”
真實的答案是“偶爾”。
他拜入蒼梧仙宗不到一年,對於魔氣的操控自是無法做到爐火純青,不過那些都隻是小傷小痛,咬咬牙便能過去。他早已習慣,沒必要說出來讓秦蘿擔心。
念及此處,謝尋非眸色微沉。
許是因為這地方魔氣太重,不知為何,他體內的氣息一直在隱隱作痛,仿佛隨時都能衝破禁錮。
“他們關係不錯啊。我還以為謝小道友會是那種凶巴巴的類型。”
水鏡外的觀眾席上,有人嘖嘖感慨:“用魔氣帶人上天,還是這些孩子會玩。”
“奇怪,”另一位長老若有所思,“魔氣與靈力並不相融,謝尋非實力更強,以秦蘿小道友的修為,倘若接觸魔氣,理應覺得難受才對――但她似乎並未有異常。”
正是因為這個理由,不少修士對魔修心存排斥。
修為不高的人接觸魔氣,輕則身感不適,重則被魔氣侵入識海,頭疼欲裂。
可秦蘿就這般直截了當坐在他的魔氣上,居然能自始至終神色如常,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說起來,我也未曾感到過小謝魔氣帶來的不舒服。”
江逢月眸光一動:“比起其他魔修,他的魔氣好像更加……溫和?你說是吧秦止?”
她說著扭頭,瞧見自家道侶木頭一樣的臉。
秦止死死盯著水鏡,神色冷然,劍眉微擰:“是。”
“溫和的魔氣?”
劍宗長老終於從不久前的打擊中緩過神來,哈哈輕笑幾聲:“魔氣哪能溫和?這玩意兒和劍氣差不多,旁人絕對碰不得。”
“不錯。”
百音門長老亦是道:“我見過不少魔修,魔氣絕不能――”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見水鏡中的秦蘿低下腦袋,跟揉麵團似的,捏了捏一個圓圓滾滾的魔氣球球。
兩位長老同時顫顫巍巍低頭喝茶,再一次喪失言語。
“這樣真不會被魔氣入體嗎?”
當即有人倒吸一口氣:“而且……為何她竟像是十分熟練的樣子?”
更何況魔修個個拽得上天,居然會讓彆人拿著魔氣捏球球?這兩個小孩都是怎麼回事???
水鏡外的長老們對此七嘴八舌,荒漠之中,秦蘿卻是習以為常。
謝哥哥的魔氣球球又軟又涼,在夏天的荒漠裡,就像是軟綿綿的碎碎冰。
她把一整個黑團團抱在懷中,等滾滾熱氣消散大半,向前探了探頭。
謝尋非淡淡投來視線:“有想去的地方嗎?”
想去的地方――
秦蘿往下看去,隻見滿目黃沙蒼茫,盤踞的黑霧遮掩大部分視線,思忖片刻,張了張薄薄的唇。
“快快快快讓開――!”
然而搶先傳來的聲音,卻並非來自她口中。
幾近破音的女聲響徹四野,尾聲狂顫,比得上狂飆的海豚音。秦蘿尋聲望去,見到一個乘著書本飛速前行的少女。
以及跟在她身後,一團張牙舞爪無比凶惡的魔氣。
魔氣沒有自己的意識,遇見人就會飛撲上前,從而侵入修士識海、啃噬清朗的靈力。
那團魔氣色澤黝黑、壓迫感極強,顯然不是能被一舉擊潰的小角色。陌生少女被追得狼狽不堪,一身翠色長裙隨風亂擺,像團飛來飛去的草蓬蓬。
洶洶襲來的黑霧有如濃雲,沒等秦蘿將它細細打量一遍,魔氣便頓了頓,朝她所在的方向重重一顫。
威壓瞬間溢開,秦蘿脊背陣陣發涼。
“它盯上我們了。”
謝尋非沉聲:“你就在此地,莫要走開。”
他說得快,走得也快,手中黑氣凝結,化出一把漆黑長劍,劍鋒極細極厲,通體散發生人勿近的冷氣。
不過一個眨眼,少年便已執劍上前。
秦蘿認識謝尋非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他正兒八經用出劍術――
畢竟他自小在黑街長大,無親無故無師無長,一切全靠自己摸爬滾打,直到拜入蒼梧,才從斷天子手中學來了劍法。
陸望師承秦止,出劍時沉穩冷凝、清淩迅捷,如同高山泠泠泉水,風骨天成。
謝尋非的劍氣與他們不同,又戾又凶,更像山間露出尖牙利齒的野狼。
長劍驟起,於天邊劃開一道蒼黝長痕,幾乎是刹那之間,少年已貼近魔潮身前。
秦蘿怔然眨眨眼睛,無聲張開嘴巴,口型是一聲小小的“哇”。
他的劍術行雲流水,沒有任何冗雜的花架子,招招攻入死穴。秦蘿看不懂劍術,卻能瞧出那股冷冽凶戾的勢,轉眼間劍光大作,將魔潮縷縷劈開。
那乘書逃竄的陌生少女停在她身邊,也發出一道由衷的“哇”。
“那是你朋友?”
少女粗略看她一眼,見到秦蘿身下的魔氣,恍然大悟:“你們是魔修。”
“謝哥哥是。我是樂修。”
秦蘿輕聲:“這是他的魔氣。”
“噢噢噢,他的魔氣――等等,他的魔氣?”
少女愕然睜大眼睛,仔仔細細把魔氣端詳一遍:“你就這樣觸碰彆人的魔氣,不會覺得難受嗎?你你你還把它抱在懷裡!小妹妹快放下來,魔氣入體就糟了!”
秦蘿笑笑:“沒關係的,謝謝姐姐。我之前抱過它許多次啦,從來沒覺得不舒服過。”
少
八十八(最重要的人。...)
女露出世界觀受到震懾的表情。
她們說話的間隙,謝尋非已回到秦蘿身邊。
他不愛與陌生人交談,沉默看著那少女拿出一本巨大的厚書,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快速翻動書頁:“不對,按照記載,魔氣與靈力應當是彼此排斥的……他實力比你高,魔氣那麼強,怎麼會沒有感覺呢?書上分明從沒記載過這種情況。”
秦蘿輕輕吸了口氣。
這個姐姐拿出來的書,比她的三個腦袋加起來還要大。
她頭一回見到這麼大的書本,不自覺生出好奇:“姐姐,你是書院裡的弟子嗎?”
“書院?不是,我蒼梧仙宗的――這這這、這不合常理呀。”
少女撓撓腦袋,兀地抬頭:“道友,我能不能也試著碰――”
直到這時候,秦蘿才看見她眼睛周圍生了濃濃的黑眼圈,膚色白得嚇人。分明是張清秀婉約的臉,因為那兩團大大的黑墨,顯出幾分頹靡不振的氣質來。
她這句話沒說完,便將剩下的字句硬生生吞回喉嚨。
原因無它,那魔修小少年的目光實在冷淡,帶了點嘲弄般的笑,拒絕之意格外明顯。
少女悲傷放棄,老老實實回答秦蘿的問題:“我在蒼梧,是個法修,叫薑之瑤。”
“我們也是蒼梧的!我叫秦蘿,他是謝尋非。”
沒想到這居然是個同門,秦蘿咧嘴笑開:“好可惜,我們和你之前沒在學宮碰見過。”
“學宮?”
薑之瑤神色恍惚,半晌才恍然點頭:“你說學宮啊!我已經從那兒離開幾百年了。”
原來是已經畢業了。
秦蘿乖巧點頭。
等等。
――幾百年?!
小孩倏地睜圓雙眼,薑之瑤望見她表情,露出一個老實人的微笑:“我今年已經五百三十……三十幾來著,總之五百多歲了。”
五百多歲,比她爹娘都大,卻被那團魔潮追得滿天亂飛。
謝哥哥一下子就把它解決了,可他還沒到金丹。
謝尋非低聲提醒:“這應當是你師伯。”
“我一直在藏書閣待著,很久沒出門,也沒用過法術,今日隻是小小的失誤。”
薑之瑤雖然讀書讀得有點傻,但總歸還會覺得丟人,笑著撓撓腦袋:“我以前還是挺厲害的。”
水鏡外的長老們:哦豁。
“薑之瑤,她是不是幾百年沒出過藏書閣了?”
劍宗長老神情複雜:“曾經逢人便說她的研究,嘰嘰喳喳嘰嘰喳喳,耳朵都能聽出老繭。一百年前,修真界還傳言說她死了。”
“然後我信了。”
留仙觀道人摸摸胡須:“我記得她在符法一道極有天賦,當初與我同年拜入師門。我們參加秘境,她在看書;我們決鬥,她在看書;我們成了長老,她倒好,直接跑進藏書閣住下了,再沒出來過。”
“奇怪。”
江逢月聽過這位師姐的事跡,微詫出聲:“薑師姐對百門大比應該毫無興趣,之前在飛舟上,也未曾見她身影。”
她開口的同時,謝尋非亦是冷聲:“我們在飛舟從未見過你。”
“我是聽說古戰場開啟,才特意趕來的。”
薑之瑤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仍是笑嘻嘻:“古戰場千百年不開一回,那群老家――老前輩好不容易發了慈悲,自然要來做做研究。”
秦蘿聽得認真,一下子抓住重點:“研究?”
“對對對!”
薑之瑤眸色驟亮,朝著四周瞧了瞧:“你看,比如天邊飛的那隻魔鷲,看上去很可怕對不對?它是在濃鬱魔氣裡生活太久,被魔潮同化,從普普通通一隻鳥,成長到了金丹修為。”
金丹修為。
秦蘿抬眸看向謝尋非,驚訝眨眨眼。
他沒說話,抿唇彆開臉。
“還有下麵的那棵枯樹。雖然站著一動不動,其實它也被魔氣同化了,一旦有人靠近,樹枝就會一擁而上,將他送進樹乾的空洞裡一口吞掉。”
薑之瑤繼續道:“除了這些,古戰場還留存有各式各樣的魔族陣法、邪道詭術,比如攝魂陣、七殺陣、奪魂術,倘若能尋到它們的蹤跡,定是大有裨益。”
這是秦蘿從未涉及的領域,小孩覺得有趣,毫不掩飾眼中興奮與崇拜:“好厲害!師伯加油!”
薑之瑤笑笑:“拾前人牙慧罷了。從祖師爺開始,我們這一脈就在鑽研陣法之道,隻希望不要斷在我手上。”
古戰場封閉已久,她亦是頭一次來到此地,眼中現出孩子氣的好奇:“當年正邪大戰,無論正道修士還是魔域邪修,都拿出了看家本領。可惜魔氣太濃,尋常修士無法靠近,這麼多年過去,隻有化神以上的修士能夠進來。”
秦蘿仰頭:“可我們不是化神呀?”
“都過去一千多年了。”
薑之瑤笑:“當年的人不知隕落多少,恩恩怨怨也無人再提,那些魔氣,是時候散掉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這片土地便會向所有人開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