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白皙的雙手這才恍然大悟般放下。
秦蘿覺得耳朵有點熱,奈何被他握住了頭發,全然無法掩飾:“你不是在幽州嗎?妖災解除了?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她說著一頓,杏眼睜圓:“你的衣服好薄!來之前沒準備禦寒的衣物嗎?”
“妖災解除了。江師叔說你們在這邊。若是覺得冷,我用禦寒生熱的法訣就好。”
謝尋非展開發帶,耐心回答她的問題:“綁成什麼樣的發式?”
“直接束成馬尾便是。”
秦蘿笑笑:“你也不會彆的發型吧。”
銅鏡映出少年人淩厲流暢的下頜線條,以及微微抿起的薄唇。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再往下看去,是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秦蘿發絲烏黑,襯得他的雙手愈發冷白。這是屬於修士的手,習慣了揮劍、掐訣與爭鬥,如今悄無聲息落在女孩柔軟的發間,動作生澀,小心翼翼。
鏡子裡的下巴動了動,稍稍往下一低。
少年察覺她的視線,安靜低下腦袋,兩道目光在銅鏡裡短暫相遇――謝尋非的瞳仁黑漆漆,上挑的眼尾宛如小勾,長睫倏地一顫。
秦蘿分明沒做任何出格的事,卻像做賊心虛,匆匆挪開視線。
也正是因此,女孩並未發覺對方耳廓上的蒙蒙緋色。
“這裡很冷的。”
她嘟嘟囔囔:“待會兒我帶你去買新衣服。”
頭頂傳來輕輕的一聲“好”。
謝尋非自己腦袋上的帶子綁得匆匆忙忙、一塌糊塗,沒想到手藝比她想象中好上不少,沒過一會兒,發帶便被規規矩矩綁縛成型。
秦蘿對著鏡子仔仔細細上下打量,兩眼止不住地發亮,轉身向他比出一個大拇指:“超級棒!”
她說得高興,撲簌簌一眨眼,瞧見跟前的人垂了眼睫,循著他目光看去,正是她今日新買的長裙和鬥篷。
謝尋非:“新衣服?”
對對對!超新!
秦蘿抿唇收斂笑意,一點點把背挺得筆直:“在涼州買的,聽說是專門用來防寒的材質。”
她本來還想問上一句“好看吧”,話到嘴邊,被悄悄咽了回去,隻不過下巴倒是揚了揚,一雙眼睛狗狗似的溢開亮光。
小姑娘滿目期待看著他,不自覺踮了踮腳尖。
這樣的視線純粹熱烈又直白,謝尋非微微側開臉,掩住發熱的耳根:“……好看。”
超――開心!
秦蘿沒忍住,笑出兩顆小虎牙。
“謝尋非!”
那邊的江星燃快步走來,伸手拍拍謝尋非胳膊:“你可算來了!怎麼穿這麼少……你不會是除妖結束,就馬不停蹄立刻過來了吧?哇塞,這麼期待見到離恨山嗎?”
陸望看他一眼,溫聲接話:“今日天寒,我們先去為你挑件衣服吧。”
――於是來到了成衣店。
幾個小夥伴嘰嘰喳喳一番挑選,最終看中了幾件不錯的候選。謝尋非去了試衣間,江星燃和陸望繼續在鋪子裡閒逛,秦蘿跟在他們身旁,人在這兒,心思卻是亂飛。
果然很不對勁。
和江星燃陸望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不會覺得緊張局促,無論靠得多近,都能麵色如常。
可方才身後籠罩上那股皂香,她整個腦子全都是懵,唯有心口重重一跳。
還有新衣服。
若是身旁的兩個夥伴穿上新衣,她定會大大方方誇上一句好看;自己買了喜歡的裙子,也不會期待得到他們的讚美。
秦蘿心煩意亂,乾脆戴上大大的鬥篷帽子,把臉藏在毛球球裡頭。
因為是冰天雪地的北方,在成衣店裡,也會販賣一些手套、帽子和手爐。
她走馬觀花地看,目光匆匆流轉,在經過某個角落的瞬間驀地停下。
那是一款做成兔子模樣的絨毛手套,通體雪白,手背的地方繡了兩隻圓滾滾的紅色大眼睛,再往下則是呆呆的三瓣嘴唇。店家做了好幾雙,團團簇簇擺在一起,像是毛茸茸的雪團。
修真界的物品大多仙氣飄飄,這種兔子手套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心下蠢蠢欲動之際,望見不遠處走來兩個陌生的仙門弟子。
“這什麼手套,給小孩戴的吧。”
左邊的少年噗嗤笑笑:“給我家中十歲的妹妹倒挺合適。”
“但這是大人的款型啊。”
另一個少年搖搖腦袋:“這些手套放得滿滿當當,應該沒賣出過一雙。不過,應該不會有人買這麼幼稚的款式吧?”
……對哦。
秦蘿往腦子裡縮了縮腦袋。
她已經長大了,要是戴著這種奇奇怪怪的手套,一定會被江星燃他們笑話。
可是兔子真的好可愛哦。
她心中猶豫不決,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回過頭去,是已經換好了衣物的謝尋非。
撞上秦蘿視線的刹那,少年身形僵了僵。
秦蘿大腦卡殼半晌。
秦蘿:“好看。”
謝尋非輕輕咳了一下。
他與秦蘿初次見麵的時候,便已顯露出了鋒芒畢露的精致五官,如今漸漸長得更開,淩厲之氣更濃。
少年常年習劍,身形頎長硬挺,腰身被新衣淺淺勾勒,向內凹陷出漂亮的弧度。桃花眼纖長G麗,時時刻刻噙著淡淡的冷意,眼窩微深,鼻梁高挺,窗外淌進斑駁的流光,將五官輪廓映襯得愈發立體。
像一幅冷白色的、蘊滿古典韻致的畫,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清清淩淩地拒人於千裡之外。
秦蘿終於反應過來,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得太久了。
女孩垂下眼:“暖和一些了吧?”
謝尋非點頭:“嗯。”
他對衣著一向不怎麼上心,自打敲定其中幾件,很快便去尋了老板買單,讓另外三人在門邊稍候。
“咱們接下來去哪兒?我聽說鎮子外邊有片幽林,裡麵生了不少涼州獨有的靈植靈獸。”
江星燃興致勃勃,嘰嘰喳喳:“就去那片林子看看,怎麼樣?”
陸望耐心應他:“這裡的甜水鋪也不錯,有家鋪子聲名在外,評價很高。”
秦蘿用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圈:“一個一個慢慢來嘛,吃和玩不衝突。”
她說話時低著腦袋,聽見江星燃噗嗤一笑:“這――這什麼手套啊?”
手套。
被鬥篷裹成圓圓小球的女孩頓了一頓,抬頭的刹那,聽見江星燃肆無忌憚的笑:“不是吧謝尋非,你居然喜歡這種風格?太幼稚太可愛了吧。”
白茫茫的雪花浮在眼前,隨著長睫輕顫,悠悠蕩蕩往下落。
秦蘿看見越來越近的黑色影子,還有垂在衣衫旁側的一抹雪白。
那是常年握劍的手,生有厚厚的繭,指骨突出,稍稍用力,骨節會隱隱泛白。
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心口連帶著識海砰砰一跳,胸口如有澎湃水流――
在那雙修長有力的手上,套著一對毛絨絨的兔子。
當時她駐足於貨架前,定是被察覺了心思。
還有那兩個小弟子的閒談。
為了不讓秦蘿覺得難堪,他搶先一步接過了“幼稚”的頭銜。
謝尋非神色如常,對江星燃的調侃不甚在意,無所謂地勾勾唇角。
他不是能言善道的性子,很多話藏在心裡,未曾出口過。
例如他對離恨山的景致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之所以任務堪堪結束就趕來涼州,是為了見一個人。
例如他暗暗學了不少盤發綰發的技巧,隻是那人離得太遠,他的雙手幾乎沒法觸到。
不久前為秦蘿綰發,他緊張得快要忘記動作,抿著唇說不出話。
又比如,他方才買下了店裡的所有兔子手套,除了自己戴著的和手裡拿著的,其餘全都放進了儲物袋。
於是鎮子裡的許許多多雙兔子手套,變成隻有兩雙。
獨獨的、絕不會與他人相撞的兩雙。
少年表情淡淡,腳步輕得聽不見聲音,一步步向前靠近。
秦蘿看著他停步俯身,黑沉沉的影子無聲覆下,將她籠罩其中。
四周分明是涼氣透骨,她卻感到沒由來的熱。空氣凝成古怪的實體,仿佛連視線都帶著溫度,定定落在她臉上,叫人動彈不得。
“店家送來的小禮物,很暖和,我覺得挺好看。”
謝尋非低頭,遞來另一雙毛絨絨的雪白色手套,一雙桃花眼黑沉幽寂,透著幾縷躍動的微光,滿滿儘是她的影子。
從秦蘿的視角望去,恰好能見到他滾動的喉結,輪廓分明,順著修長白皙的脖頸悄然一顫。
喉結顫動的同時,耳邊傳來少年低沉悅耳的嗓音:“想要嗎?”
慌亂無措的心口冒出一個泡泡,咕嚕咕嚕。
四下寂靜裡,秦蘿聽見一道毫無征兆的聲響。
――啪。
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