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想了一想,低聲道:“小蠻,你覺得我該把他們怎麼辦?”
林巧微微一怔,道:“李大哥……什麼意思?”
又想了想:“你真的信他們的話嗎?”
看來她也不是能了解自己所有的心意的,李伯辰暗道。他問的“怎麼辦”,並沒有什麼深意,而就是真的有些拿不準,該“怎麼辦”。
要是還在爭鬥中,這些匪徒衝過來,他一刀就殺了,絕不猶豫手軟。可眼下偏偏都被打垮在地,做了自己的俘虜。從前也有過俘虜。應慨那一回,見他似乎並非十惡不赦,又為情勢所迫,便放了他走了。隋子昂那一回,雖然卸了他一隻手,但也是為了救人,亦是出於無奈。
兩次,都沒將毫無反抗能力的人殺掉。
可眼下這些,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林巧問自己“什麼意思”,大概是覺得這些人既然作惡多端,一刀斬了便是,無謂什麼“怎麼辦”。但李伯辰想,要是換她來做自己,大概也會這樣略猶豫一下子——六七個人這麼躺在地上哀哀作聲,要自己走過去,殺雞一樣一個個地都砍了……這事,他從未做過。
但這些人,難道不該死麼?自然該死的。李伯辰想到此處時,其實也隻過了一刹那的功夫罷了,林巧疑惑的神情還停在臉上。可他自己也不知怎麼的,覺得思維像飛上高天的風箏一般,難收回來了。便又想,可取他們的性命,該誰說得算?
在無量城時抓逃軍,依律,倘有手持兵刃抵抗的、喝令之後仍不止步的,都該殺。雖說從前同袍一場,不到萬不得已,也沒幾個人真下殺手,可真要到了行刑的時候,他心裡也沒什麼波動,最終隻暗歎一聲“可惜”罷了。
因為軍法如山,既然從軍,自然依軍法行事。
之後在車上,李定問他如何處置應慨的時候,他說“交由督院”——那也不是玩笑話,而是一時真心。李定當時啞然失笑,車前的李丘狐一定也是在那時候覺得自己“婦人之仁”,李伯辰能理解他們那樣的反應,因為他清楚,自己與這世上的人,終究還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是因為他的來處。
數年前他來到這世上,最初心裡的確有些豪氣。但漸漸發現,自己相比彆人,似乎實在沒有什麼長處。要論天文地理,他比不過當世的博學者,論詩詞歌賦,比不過當世的大文豪,論修為境界,更是說笑。哪怕自以為懂得些這世上的人該不曉得的“小知識”,也發現原來此間人也不是傻子,許多他以為旁人不知道的,人家早就清楚了。
但唯有一樣,他覺得是這世上的人絕對比不上的——那便是他思考問題的方式,也就是他的不同之處。
這種思維模式,乃是在來處耳濡目染的結果。而那耳濡目染的環境,則是許許多多的人經曆數千年的時間,一點點改造出來的。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積澱,是時間與智慧的結晶,在這個世上,哪怕再聰明的天才,也沒條件與他的這種見識相比。
在他來處,是一個相比當世,更加高度組織化、製度化的社會。這叫他在看待問題的時候,相比此世人想得就要多些。譬如眼前地上的這些人,要依著這世上豪傑的想法,既然作惡,那就可以殺了。要是不殺,非要扭送去官府、督院,大抵會叫人覺得行事有些古板。
但李伯辰知道自己之所以會猶豫,其實不是因為什麼“仁慈”,也不是古板,而是不清楚,自己有權力取他們的性命嗎?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也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忽然迷了心竅一般,偏在此時考慮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了。
是因為“北辰”這樣的一個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