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宅中,也才是晚間六時許。打水衝了涼,又換上居家的衣裳,李伯辰便取了一卷書走到門前石階上坐著,一邊吹風一邊想今夜要做的事。
五十三個兵沒有住在統一的營中,而還是在各自家裡。剛才他在常秋梧那知道了那些人的名字、住處,差不多都記下了。等再晚一些,約夜深人靜之時,他便要去各家探一探。
今日忽然放糧、尊自己為君侯,白天在心裡說話那人一定會急於報給朱厚,到那時要真找著了、跟上了,大概就知道了朱厚的藏身處、也就曉得雷雲洞天秘境在哪了吧。
想了這些,便將書翻開,借著月光慢慢看起來。尋常人在這時候該看不清,但他是修行人,倒不覺得很吃力。這書是說運氣之法的,算是修行一途的啟蒙讀物之類,他已有基礎,從頭看起來也不覺得晦澀,反而讀得很順暢。
這麼看了一會兒,聽見方耋也走出來站到自己身後。李伯辰轉臉一看,他手中也拿著自己給他的一卷書,便道:“正好。咱們兩個一起用功,哪裡不懂可以談論談論。”
方耋在他身邊坐下,道:“怎麼不去屋裡看?還有燈。”
李伯辰笑了笑:“在屋裡靜不下心。”
兩人沉默無聲地看了一會兒書,聽著腳步聲。抬眼一看,是三個男子結伴走過來,都麵生。但看穿著打扮,都是屯裡人。那三人遠遠瞧見李伯辰,愣了愣,原本有說有笑,此時也都斂容正色了,快步走過來,齊齊站下施了一禮,道:“拜見君侯。”
李伯辰站起身,道:“啊……不必客氣。諸位有什麼事?”
三人當中一個方臉、年約四十的男子道:“君侯,在下陳喬。這兩位是劉幸和孟傑遠……蒙君侯不棄,要在屯裡任職,就來拜謝君侯。”
哦,是這三人。常秋梧所委任的十二人當中,叫陳喬掌管鄉間法紀,餘下兩人是給他做幫手的,其實就相當於衙門裡的判官、捕頭和捕快吧。聽這陳喬說話頗為從容得體,也許從前是讀書人,或者也出任過公職。
李伯辰想了想,道:“原來是三位先生,往後還要多多仰仗。”
又笑道:“我這裡也沒什麼事,閒著讀讀書——常先生應該還沒睡下。”
陳喬愣了愣,才道:“哦,好、好,那不打攪君侯,告辭。”
李伯辰點點頭,又坐下了。三人忙加快腳步走開。
他又看了幾行字,聽方耋道:“哼。剛才才說好了用哪幾個人,這些人倒是早就知道了。”
李伯辰翻了一頁書,笑了笑:“方兄,有人幫著操心,不也省事多了麼。你我這種武人,哪能耐得下性子去做那些。”
方耋忍不住道:“我從前也不是武人。做大會士的時候,也管人的。”
李伯辰道:“能管人的人不少,可像方兄這樣叫我放心的就不多了。你不做我的親衛十將,誰來做呢。”
方耋愣了愣,才道:“哈,將軍,的確是這個道理——那我們還是進去吧。省得叫這些往常家趕著巴結的為難。”
李伯辰道:“這裡風好,懶得動。”
方耋想了想,笑道:“好,我繼續陪將軍讀書。”
過了一會兒,又有兩撥人走過來,瞧見李伯辰坐在屋外,也都停下來問好。等聽常宅那邊的自鳴鐘響了七聲時,陸陸續續已過去了十個人。
李伯辰手中這本書名為《煉氣明義》,說的多是一些名詞釋義,此時已看了小半了。他覺得頭腦有些發木,便站起身打算去屋裡拿一本講修行典故的緩緩思緒。但剛站起身,又瞧見兩人走過來,再細看,是孟娘子和孟培永。
他在心裡低歎一聲,打算進門。可孟娘子已遠遠叫道:“哎呀,李兄弟,真巧了!”
李伯辰隻得轉過身,笑道:“孟大姐。”
孟娘子和孟培永走到門前站下,道:“你這大君侯,怎麼還坐在台階上?”
又笑:“白天的時候不得空,剛把家裡那兩個哄睡了,趕緊來給你賀喜。”
她倒是會說話。李伯辰道:“那多謝大姐了——我正好還要讀書,就不耽誤你的事了。”
孟娘子道:“我們能有什麼事,就是給你送個東西。大郎,給君侯瞧瞧!”
孟培永手裡捧了個木匣子,約有一個巴掌大小。聽了這話,道:“君侯,這個,這個是我自己做的一個小玩意兒。那個自鳴鐘吧,太大!我這個啊,雖說不能鳴響報時,但是輕巧。就是,裡麵沒有術心,得擰拉杆來用。那你往後要是行軍打仗,這也方便嘛,不像自鳴鐘,好大一個家夥,帶都不好帶。”
李伯辰愣了愣——他們真是來給自己賀喜的?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隻道:“好,好,孟大姐、孟先生,裡麵請!”
將兩人迎入堂中,把燈擰亮,孟培永才把那木匣打開。李伯辰這才意識到,這匣子本身就是鐘的外殼,裡麵是一麵金燦燦的銅輪,外圈刻著二十四時,內圈刻著十二時辰,另有時針和分針。銅輪中間是一個尾指長的木杆,孟培永道:“每隔十一個時辰,就擰擰這木杆,擰到擰不動了,也就好了。”
這東西對李伯辰來說,既不新奇,也很新奇。他忍不住道:“孟先生,這是用發條的麼?”
孟培永愣了愣:“發條?那是什麼?我這個是用機關的。”
李伯辰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該是撞了個大運。白天的時候想找人教孟培永機關之術,是覺得他主意很多。那時想,這孟家屯裡千把人,未必真有那種驚世之才,孟培永或許天資不凡,可也隻是在這種小地方出挑罷了。
但如今意識到,這人該的確是頂尖的人物。在他來處也有這種鐘表,但那東西可不是一個人自己捯飭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