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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頭一次見著靈照境的修行人。
其實依李定所言,那位無經山君也是靈照境。可山君、河伯、地師等的靈照與人的靈照相比,便好比一個是一支千人的軍隊,一個是戰力等同千人軍隊的人。
那些地上靈神的力量來自於所轄山川土地江河,其中的猛獸陰靈亦可視為他們身體的一部分,要單獨拎出來,實力未免大大折扣。
因而李伯辰一瞧見此人,立即往後一掠,再用鐵索收了些陰靈,便奔回到肉身之中了。
從他出竅到歸竅,約用了兩刻鐘的功夫。睜眼一看,人還都在他身邊,附近堆了四五具妖物的屍首。
常秋梧一見他睜眼了,忙道:“君侯,今夜看來是奪不了車了,那朱厚不會是魏宗山的對手的,你已經引得兩軍相爭、叫隋軍伏屍近百人,朱厚也眼看要敗了,算是我們大勝,還是快走吧!”
李伯辰此時還覺得頭有些暈,身上也一陣一陣地泛酸,體內甚至有些靈力耗竭之感。陰靈出竅沒有肉身庇護,自然要脆弱許多。又受了靈照境修行人的一記術法,看來是險些將真元也傷了。
但靈力耗竭這種事,李伯辰是最不在乎的。他心中一起咒,片刻之後就已精神飽滿地站起身來,道:“不急。還可以再看看。”
常秋梧還想說話,但方耋沉聲道:“常先生,君侯已下了令。先生要是怕,就請先回吧。”
常秋梧張了張嘴,也隻得按著劍柄閉口不言。
此時魏宗山所率百人在大營外排開陣型,那邊朱厚見了他的本領,也是一驚、趁此機會,被混戰困住的隋軍忙突圍了一些,與魏宗山的人合陣。可原本也是摧枯拉朽的百人隊,如今卻隻剩下五六十的殘兵了。
或許是因瞧見了之前大石上的刻字,朱厚如今倒很硬氣。哈哈一笑,喝道:“來將通名!朱某刀下不斬無名之輩!”
他手底下那些匪兵顯然不曉得魏宗山的厲害,挾著勝了一場的餘勇,亦大聲叫囂起來。
魏宗山麵沉如水,冷哼一聲,道:“我乃魏宗山!”
朱厚一挑眉,笑道:“什麼鳥名字,本大將軍沒聽過!”
又拿槍將他一指,道:“姓魏的,看你人模狗樣,可敢和我鬥一鬥?要我輸了,即刻退兵。要你輸了,把老營給我讓出來!”
常秋梧聽到此處,忍不住低聲道:“朱厚在取死!他連一招都走不過!”
但李伯辰心道,隻怕未必。
他一直覺得朱厚有古怪,可始終沒找到哪裡不對勁。這人不但轉了性子、修為突飛猛進,還對他兒子朱毅的死很無所謂,怎麼看都是全變了個人。李伯辰總覺得,他身上該藏著些什麼東西。要真與魏宗山對上,到了生死關頭,或許會將那些東西逼出來的。
魏宗山聽了朱厚這話,板著臉沉默片刻,忽然哈哈笑了一聲,喝道:“好,來!”
他一打馬,便衝到陣前。朱厚亦雙腿一夾馬腹,持著大槍迎了上去。
兩個軍陣之間約有五六十步的距離,兩匹馬眨眼之間便交錯了一下。隻聽當的一聲響,一杆大槍嗡嗡飛著上了天。
待兩人都撥了馬頭,隻見魏宗山穩如山嶽,朱厚卻已空了手。他身子在馬上晃了晃,好容易才坐穩了,立時喝道:“他娘的,欺負老子一條胳膊,算什麼英雄好漢!?有種你也隻用一隻手!”
魏宗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隻道:“好。再來!”
他說了這話,打馬便又向朱厚衝去。李伯辰先前見他答應與朱厚在陣前獨鬥,還覺得此人頗有些氣概。但此時朱厚的大槍脫了手,魏宗山隻道了一聲好,卻不許他去拾槍,顯是心存了玩弄的意思。
倘若此人與朱厚一般,都是養氣、甚至龍虎境,李伯辰或許還覺得戰陣之上不是講情麵的地方、情有可原。但他已是靈照,縱使赤手空拳,擊殺朱厚也易如反掌。如今卻來了這一出,實在叫人大為不齒。
朱厚一見他應了一聲便直衝過來,立時打馬就逃。他隻有一條手臂,此前持槍交戰的時候,是隻憑著腿力夾著馬腹的。如今沒了槍,就用手去拉著韁繩。但縱使如此,馬隻跑了幾步,他就從馬背上掉了下去。
李伯辰心道,看來他剛才隻受了魏宗山一擊,就傷得不輕。從前自己是靈悟境的時候,李定曾說自己的力氣可以媲美龍虎境了。如今自己已是養氣境的巔峰,不知道相比魏宗山的力氣如何?
那邊朱厚落了地,魏宗山臉上笑意卻愈盛,策馬過去,一戟戳了下去。朱厚忙在地上一滾,避開了。口中大喝:“兄弟們一起上!咱們有真君庇佑!”
魏宗山聞言哈哈大笑,又玩弄似地再往地上一刺,道:“真君?怕是邪靈!”
又喝道:“全軍出擊!”
聽著各自主將的號令,數百人立時再次絞殺到一處。但這回已無李伯辰的陰兵相助,魏宗山又將朱厚打落馬下,隋軍士氣高漲。兩波人潮一相撞,匪軍即刻落了下風。他們雖還有餘勇,但也隻是憑著一腔血氣罷了,並不十分懂得進退配合,眨眼之間就被隋軍突入陣中,漸漸被分割開來。
常秋梧見此情景,忙道:“君侯,你要實在想奪車,那就趁現在吧!”
李伯辰曉得朱厚這話不假。此時營中大多隋軍都出戰了,且瞧著即將獲勝,也許會放鬆警惕。朱厚這些兵馬至多能再撐一刻鐘,隨後就要顯露敗相,此時去奪車,也有極大把握。
但他瞧著朱厚在亂軍中左突右閃地周旋著、魏宗山策馬閒庭信步般地一戟一人、緩慢逼近的模樣,心中卻又動了動。他實在說不出什麼感覺,但隻是覺得,時機還未到。
但他也知道,憑“感覺”做決斷,實乃戰場大忌。便輕出一口氣,正要開口,卻見魏宗山已逼到朱厚近前。朱厚在大喊大叫,但原野之上殺聲衝天,李伯辰是聽不清的。可覺得他或許喊的是“真君救我”之類。
魏宗山微微一笑,一戟刺入朱厚腹中,將他釘在地上。朱厚吃痛,雙手一揚,指尖泛起白光,似是使了一記術法。但白光射在魏宗山的甲胄下,登時散了。
魏宗山又將大戟一絞,朱厚雙目圓睜,不動了。魏宗山盯著他瞧了瞧,隨手擊飛一個身旁的匪兵,將戟一提、低歎口氣,似乎一時間索然無味,也不理會正在混站的隋、匪軍了,拖著大戟便往營寨那邊走去。
但他隻走出四五步,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忽然停住腳,猛地轉臉往身後看去——
隻見朱厚又站了起來。
他肚子上有個巨大的豁口,腸子都流出一半。但此時雙目儘赤,身子挺得像一杆大槍一樣直。站起的也不單是他,還有在戰陣之上的那些屍首。但這時雙方混戰一處,活人的身上也都是血肉,若非李伯辰在旁觀,也是難覺察異常的。
緊接著,周遭的黑暗中忽然響起叫人頭皮發麻的嘶吼。李伯辰一聽便曉得,正是此前那些妖物的。兩三百的妖物,死了一半還多,原本都做鳥獸散了。可如今竟又重聚了回來,眨眼之間便從荒草叢中躥出,直撲戰團。
這些妖物原本僅憑本能行事,可如今卻像是有了統一的指揮,竟懂得配合進退了。那些大妖身邊環繞著小妖,力大體壯的奔行在前,輕便靈巧的則被掩在後方,一入人群,竟也不是不分敵我地廝殺,而隻攻隋軍。
突逢異變,隋軍一下亂了陣腳。待又發現倒地的同袍竟也死而複生、揮刀相向,更是慌亂一片。
魏宗山大步奔至朱厚麵前,挺戟便刺,可朱厚此時靈活得像一隻猴子,往後一縱,便躍入人群中了。以魏宗山的修為,其實對付這些妖物、死人也不在話下。但他卻未大殺四方,隻一邊將身周妖物擊退,一邊大聲呼喝,似乎是在下令撤兵。
稍後又一挺胸膛,戟尖再散出白光,聲音也仿若雷霆:“此地靈神!你當真要乾預生人之事!?不怕天殛嗎!?”
聽著他這一聲喝,李伯辰頓覺頭腦一片通明,立時想明白朱厚身上的古怪是什麼了——
是山君!
他立時陰靈出竅,往那些屍首身上看。隻見戰場之上遊蕩的陰靈全沒了,倒是每具屍首上都泛著幽幽的綠光,該是陰靈附在上麵了。
能號令這些妖物、陰靈的,自然是此地山君了!
但李伯辰也曉得,山君乃地上靈神,隻能理會轄內之事,不可輕易乾涉生人。若有違背,據說便要像璋山君一般,遭受雷刑天殛。可魏宗山口中的“此地靈神”,為何敢如此?
隻怕就是因為朱厚!
他之前在山中見著一個“山君”。但那似乎是名為足蜍的妖獸陰靈與此處山中空缺的氣運融合了,尚未掌握什麼神通。他那時候就在想,原本的山君哪裡去了?
足蜍是不可能將它殺死的!
他如今卻終於有了個推斷——隻怕原本那山君,是如璋山君一般,自己將氣運給讓出來了。
璋山君讓出氣運,隨即受了雷刑。可這裡的山君讓了氣運——自己這北辰尚不能理事,那一界更是空蕩蕩的一片,沒人給他天殛的。
那,隻怕朱厚發現了雷雲洞天秘境也並非誤打誤撞,說不好就是那讓出氣運的山君使了什麼法子,附到了朱厚身上,又叫他打開了秘境。朱厚,也因此才性情大變、修為突飛猛進吧!
可如今的朱厚,到底是朱厚,還是山君,又或者是“朱厚和山君”?
但此時李伯辰已暫且無暇去想這些,猛地站起身,喝道:“聽令!”
身旁人瞧見遠處的變故,本也都在發愣。聽著他這一聲,登時嚇了一跳。
李伯辰又喝:“常奉至,隨我去奪車——餘下人仍守在此處接應!”
話音一落,未等方耋說“得令”,便已向遠處隋軍營寨掠去。常秋梧是愣了一愣,才忙按著劍柄跟上。
此時魏宗山喝了那句話,便帶兵往後撤去。但妖物與死人卻似乎不肯放過他們,一波接一波地攻上來。魏宗山不知在想什麼,見“此地靈神”並未答他,便也不再出手,隻下令收攏的殘兵結隊守禦,他則麵色陰沉地往遠處群山之中眺望,又轉臉往妖物、死人當中找尋,似是想瞧瞧朱厚在哪裡。
李伯辰趁這當口奔至隋軍營寨另一側牆外,見牆頭守軍已稀疏許多,幾乎都在往西邊戰場上看,臉上皆有些慮色。常秋梧跟了上來,兩人飛快跑到寨牆之下的屍堆中,常秋梧道:“君侯,要我做些什麼?”
李伯辰道:“你聽好,你就待在這裡——這是軍令!”
常秋梧愣了愣,李伯辰又道:“這是叫你在這兒接應我。不然咱倆要都在裡麵出了事,就麻煩了。”
常秋梧這才點了點頭。
李伯辰便在腰間曜侯上一拍,陰兵立時撲上城頭,衝得幾個守軍頭暈目眩、心神恍惚。他趁機縱身一躍,借著夜色掩護落在他們身旁。還未等這幾個兵覺察,又一躍,落入營中了。
是他運氣好,此處是營寨南門,隋軍似乎是把軍械糧秣都存在此處了。他正落在一堆披著帆布的麻袋後麵,身前十幾步遠處便是幾個軍卒。但此時他們正在說話,又有一人走得稍遠了些,去向另一人問了些什麼,隨後又走回來。
李伯辰屏息凝神,聽走回來那人低聲道:“不得了了,聽著沒有?在世靈神……我的媽呀,是魏將軍瞧見這裡的山君了嗎?”
另一人道:“怎麼可能?!”
先前那人道:“什麼怎麼可能?錢旭忠剛從醫營那邊回來,說魏將軍傳了令,可能要用披甲車——傳令那人說死人都站起來了!”
另幾個人都被這消息唬得一怔。稍待片刻,才有人罵道:“操他姥姥的,咱們不好好在玄菟城待著,跑這兒送死來!魏宗山前兩天帶人來的時候不是神氣得很嗎?儘給咱們罪受,現在怎麼硬氣不起來了!?他媽的,到底是個叛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