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斥道:“小點聲,你不要命啦!”
李伯辰聽得此處,立即起身從麻袋後走出,繞到這幾個兵身後,厲喝:“好大狗膽!把你們的話再說一遍!”
那幾個人被他這一喝,都像被咬了一口,差點跳起來,忙轉了臉看他。見他一身黑甲,麵色不善,都將頭低下了,道:“將、將軍……”
隋軍當中有製式的甲胄。但稍有財力將官也會自己花大價錢買好甲——有的甲內刻了各種符印、小陣,雖說價值連城,可為了保命,也會不惜重金求購的。譬如魏宗山那甲,便不是製甲。
這幾個人說魏宗山前兩天才帶人來,李伯辰便將他們詐了一詐。瞧他們如今的反應,該是已將自己當成了魏宗山的親隨將領之一了吧。
李伯辰便不等他們再開口,又罵道:“我家將軍在陣上浴血廝殺,你們這些混賬倒在這嚼舌根!是不是想領上二十軍棍?還是想把腦袋掛在營門上?!”
依隋軍軍律,妄議上峰該領軍棍二十。要是謠言惑眾、動搖軍心,則要斬首、掛在營門示眾了。他將這兩條說了,自是無人再敢疑心他的來曆。幾個兵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叫“將軍開恩”。
他們這麼一叫,牆頭幾個守軍也轉了臉往這邊看。李伯辰立時瞪回去,喝道:“看什麼?!”
那幾個守軍一哆嗦,趕緊又把臉轉過去了。十幾步之外本還有幾個人,也忙避得遠遠了。
依隋軍軍律,戰事一起,營中鼓聲便不能停。李伯辰看著他們跪在地上,又叫軍鼓在他們心頭敲了一會兒,才喝道:“站起來!我問你們,披甲車的車長、機工呢?我怎麼找不見他們了?”
一輛披甲車共載十人,車長便是十將。這營中有五百來人,十將也隻有四十多個,且車長與尋常十將不同,一般的兵卒,也該是都曉得的。
這幾個兵唯恐李伯辰再追究剛才聽著的那些話,一人忙道:“稟將軍,我剛才還看見方車長了,他說正要去檢車呢,就剛才剛過去的!”
李伯辰罵道:“檢個屁!我橫豎沒找見人!耽誤了軍情你們幾個腦袋都不夠!”
又將說話那人一指:“你這就帶我過去,我看他到底在不在!”
那人戰戰兢兢地起了身,道:“將軍,我真瞧見了——”
李伯辰在他身後一踢,喝道:“走!”
那人不敢再說話,一路小跑地往前了,李伯辰立即按著刀柄跟上。
營中此時也沒剩下多少人。一路上瞧見的多是運送傷兵的,皆神色倉皇,沒空留意他們。這五百人的營盤說小也不小,說大也不大。沒過多時,便瞧見一棟平頂大木屋,一輛披甲車正停在木屋門前,鐵甲在夜色中泛著微光。還有三個人正在車邊忙活著,似乎是在檢車。
帶路那兵忙一指,道:“將軍你看,那不就是方車長麼!”
李伯辰道:“要你說?當老子沒長眼睛?滾回去!”
那人如蒙大赦,一句話未回,扭頭便走。
李伯辰略一停留,往左右看了看,依稀瞧見木屋中似乎還有六個人在搬運鐵箭,該是車隊裡的兵。便按著刀柄大步走過去,也不看車邊的三人,隻向屋中喝道:“停下、停下!誰叫你們搬這些的?”
屋子裡的人愣了愣,他身邊三個人也愣了,都來看他。
李伯辰便轉臉道:“剛才來人怎麼跟你們說的?搬鐵箭做什麼?車裡還能放得下東西嗎?”
隔了一會兒,一人才道:“將軍你是——”
李伯辰不等他說完,便道:“趕緊把車檢了,隻上車長和機工,耽誤了魏將軍的事,你們一個都沒好果子吃!愣著乾什麼?快點!”
車邊三人又互相看了看,說話那人才道:“將軍,在下方君風,就是此車的車長——將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李伯辰瞪起眼:“剛才來人沒告訴你們嗎!?”
車長愣了愣,道:“回將軍,剛才劉將軍來,是說叫我們檢車——說一會要開出營,再沒說彆的了。”
李伯辰歎了口氣:“媽的,這個姓劉的!”
又道:“你是車長?你過來。”
他一把將人拉開兩步,壓低聲音道:“他沒說一會要從南門開出去嗎?沒說是叫你們運魏將軍的東西?”
方車長皺了皺眉:“沒啊?運東西?什麼東西?”
李伯辰道:“你問我,我他媽問誰?把老子從陣上撤下來弄這些鳥事!”
他說到此處,遠處忽然又掀起一波喊殺聲。方車長聽著這一聲,也忍不住轉了臉,神情大為忐忑。
李伯辰立時道:“彆多問了,快點——這車現在能不能用?能用就上,再晚一會兒,魏將軍就已經到南門了!”
方君風這才回過神,想了想,道:“能倒是能,但是,真不帶鐵箭?車裡隻還隻裝了一架弩呢!”
李伯辰冷笑一下:“隻怕魏將軍是希望一架弩都沒有!”
方君風這才道:“好吧……”
又轉臉看另一個人,低聲道:“老謝,你跟我上車。”
那人道:“哦,我去喊他們。”
方君風道:“用不著,就咱倆——將軍你呢?”
李伯辰道:“我不上車你們怎麼知道去哪。”
方君風便走開幾步,對另一人交代了幾句什麼。那人看了李伯辰一眼,快步走到屋中去對那六七個人說話,他們便將正在搬的鐵箭都放下了。
方君風踩著履帶跳到車上,將車門拉開。正要鑽進去,卻道:“將軍,你先請。”
李伯辰心中一跳,沒料到此人來了這麼一出。披甲車因為要在車內頂部安裝床弩,入口處不是直上直下的,而要斜著身子才能鑽進去。要不了解這車的人直接往下跳,怕是要磕到腦袋。
方君風叫自己先進,是疑心自己的身份麼?此時營中鼓聲隆隆、營外喊殺聲沸反盈天,這人還能如此警惕,實在叫李伯辰有些意外。
但他在無量城時不但進過披甲車,還開過。因而也不多說,跳上車頂,一手扶刀,一手在邊沿一勾,斜著鑽了進去。
車內也算寬敞,能叫人貓腰站著。他落了地,周圍漆黑一片。心中忽然一驚——這方君風會不會把自己關在裡麵!?
但又聽得一聲響,方君風也鑽了進來,隨後擰亮符火燈。隨後那姓謝的機工也進了車,將車門拴上。
事情已做成了一半。李伯辰便走到車中坐了,道:“方車長,走吧。”
方君風應了一聲,坐在左前方,老謝則坐到了車尾。
方君風拉動幾個鐵杆,便聽著車內嗡的一聲響,隨後便是機括運轉的軋軋聲。披甲車要從開動到真能走起來,得等上五六分的功夫。李伯辰握著刀柄,麵色如常,心中卻隻道快點再快點——要此時魏宗山再派個人來催車,搞不好他就得殺了車內二人,試著自己開車衝出去了。
三人在車內沉默片刻,方君風開口道:“將軍,怎麼稱呼?”
李伯辰道:“姓李。”
方君風點了點頭,道:“後麵那位是老謝,叫謝愚生。”
李伯辰應了聲:“哦。”
方君風又道:“李將軍,我聽說外麵好像有山君?還有妖物和死人?真的假的?難對付嗎?”
李伯辰道:“不好說。其實也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山君,但魏將軍怕真把一地靈神激怒了,也不好動手。”
他說到此處,意識到眼下的語氣是“李伯辰”的,卻不是今夜的“李將軍”的,便又道:“不過管他個鳥。魏將軍也得要命啊,見勢不妙自然要退的,我琢磨咱們也沒什麼大事兒。”
方君風點了點頭,再道:“李將軍,你在外麵殺了幾個?”
大概已過去四分了。李伯辰聽著軋軋聲越來越響,車身也震得越來越厲害,曉得即刻就可以開動了,便隨口道:“也不多,七八個吧。”
方君風沒說話,再隔一會兒,低呼一聲:“怎麼回事?李將軍,你看這是怎麼了?!”
他媽的,不會出毛病了吧!?
李伯辰立即起身弓腰走到方君風身旁,正要開口問“什麼怎麼了”,心中卻忽然一跳——
他剛才乾嗎問自己殺了幾個?
腦中念頭又一閃——自己的甲是乾淨的,身上也沒有血腥氣!
說時遲,那時快,這想法剛一過腦,便見方君風掌中寒光一閃,直往他脖頸刺來。幸而李伯辰有了準備,抬手一格,將方君風的手腕壓在車頂了。他開口要叫,李伯辰一掌劈在他腦袋,將他擊暈了。
此時車後那謝愚生才道:“……怎麼了?”
李伯辰一把擼下方君風的頭盔,往後一擲,將他也給擊暈了。
對付這兩個人,簡直是手到擒來。可李伯辰此時卻覺得出了一身冷汗,還有些後怕。這方君風是他娘的什麼人,腦子怎麼轉得這麼快?
此時披甲車車身猛地一震,李伯辰曉得是可以開動了。便將方君風搬到一旁,自己坐了上去,將拉杆一扳。
轟隆一聲響,大車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