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聽,登時老淚縱橫,拍著大腿哭道:“賊老天,卻叫那好人不長命,為何不收了我老婆子去!”
一家人抱頭痛哭,許久方才轉還,老奶奶堅持要去瞧瞧黃家人,誰勸也不聽。
方興十分為難的看向晏驕。
晏驕想了一回,立刻安排道:“小八,你就近去借一輛車來,然後陪老人家和三個姑娘進城吊唁。我和小六、小雷先行一步,去找那周家。”
黃海平已死,被救的總該知道的。
眾人分頭行動,又馬不停蹄的趕往周家。
城西有名有姓的周家隻有那一家,早年販賣糧食起家,名聲不小,倒是好找。
小六上前叩門,說明來意,門房不敢怠慢,立刻進內回稟,不多時,當日那名男主人周彤便小跑著哭迎出來,拉著小雷反複確認,絲毫不敢相信恩人已逝。
“當日回來之後,我還特意與父母說了,家裡眾人都感激的了不得,直說要備重禮登門,奈何恩公未曾留下姓名,家中下人無用,至今還未打探出來。誰成想,誰成想,已是晚了一步!”
說到這裡,周彤也不禁捶胸頓足,痛哭失聲。
稍後眾人進門,周家老爺子和老太太聽說後亦是淚灑當場,那被救的少夫人晚一步出來,乍聽噩耗險些暈過去,又是一番兵荒馬亂。
待慌亂過後,眾人重新落座,晏驕歎道:“英雄已逝,可你們這般知恩圖報,想必他泉下有知,也會覺得欣慰。”
見多了翻臉不認人的人間慘劇,如今再看這家人,悲痛之餘到底也鬆了口氣。
周家少奶奶聞言哭道:“當日若非恩公,我們娘兒仨隻怕都快過頭七了,哪裡還能有今日?若再不知感恩,還算人麼?”
她說完,那頭老爺子老太太已經相互攙扶著站起身來,叫人立刻去準備素服,這就要前往黃家吊唁。
晏驕忙順勢說出希望他們配合結案的請求,周家人都忙不迭應了。
方興又請他們帶著去查看了當日出事的車馬。
因已過去幾天,車馬俱已擦洗過,但他心細如發,仍舊從馬具縫隙內發現了一絲沒有清洗乾淨的血痕,應該就是當日黃海平雙手血流不止染上的。
還有最關鍵的:之前驗屍的時候,晏驕曾在黃海平胸前發現了一處很奇怪的淤青,似乎隱約能看出點紋樣,當時還想不出是什麼,以為隻是巧合。可現在看來,儼然就是那皮質馬套子上鑲嵌的刻著特殊紋樣的銅扣!
晏驕站在馬前反複比對了高度,點頭,“就是這個了。”
整套馬車失控,黃海平為了停住馬,勢必要奮力向前,迎麵與馬兒撞上,這銅扣便死死碰在他胸/膛上,留下印記。那隨即而來的,便是將他脾臟撞破的巨大衝擊力……
之前方興派出去的衙役回來複命,說恰好事發那幾日小雨連綿,地上泥土濕軟,馬車走過的痕跡非常明顯,雖然這幾日有路人踩踏,有些淡了,但依舊能輕易分辨出車轍寬窄、紋樣與周家馬車一般無二。
如此一來,人證物證俱在,此案可以了結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周家的車隊便浩浩蕩蕩停在已經掛上白燈籠的黃家門外,一家人進門就給孫氏跪下了。
說明緣由後,兩家人在院子裡抱著哭成一團。
周彤直說對不住,老太太見孫氏一個人還帶著兩個不懂事的孩子,爹媽沒了不說,還剩下一雙公婆時常作妖,當場便要認她做義女。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們周家的大小姐,這兩個也是我嫡親的外孫和外孫女!”
孫氏哪裡肯應,周家人卻都覺得這個法子好。
“恩公是為了救我的妻女才去世的,我周某人此生無以為報!”周彤道,“我們固然要賠銀子,可那樣又未免單薄,也恐汙了恩公英名,還請千萬來家裡住!”
見兩家人為此事推拉起來,晏驕和方興等人在旁邊看了都感慨萬千:
那黃海平的爹媽萬事不管,隻關心銀子,可周家人卻考慮的這般周全,真是叫人分不清那邊才是真親人。
稍後兩家人又去了衙門,龐牧和廖無言等人聽說全過程後也是唏噓不已。
孫氏泣道:“外子素愛行俠仗義,此事本也是自願,怨不得旁人,民婦哪裡好受這些!”
周家人卻堅持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兩個孩子,又沒個親友幫襯,如何過活?還是來家裡的好。”
又要一力承辦黃海平的身後事,又要再給她兩千兩銀子傍身。
雙方一個強行要給,一個死活不要,眼見僵持不下,龐牧心頭微動,出聲道:“本官倒有個折中的法子。”
周家人和孫氏忙起身道:“請大人明示。”
龐牧抬抬手叫他們坐下,將想法娓娓道來。
“你們兩邊說的都有道理。周家人不報恩固然難安,可孫氏不肯收卻也是她仁厚之處。不過話說回來,你們若真給了銀子反倒不美。”龐牧對周家人道,“她一個寡婦帶著孩子,驟然得到那樣一筆錢財,豈不恰如三歲孩童懷抱重金過市?必遭外人覬覦,來日恐生禍患。”
周家人一怔,紛紛點頭稱是。
那老婦人又道:“可是大人,人家性命都豁出去了,我們不做點什麼,哪裡還有麵皮活得下去!”
龐牧又道:“這也不難。聽聞你家良田、鋪麵極多,不如悄悄挑些良田過到孫氏和兩個孩子名下,左右都有佃戶耕種,一來不打眼,二來每月都有租子入賬,她和子孫後代也都能有個指望。”
孫氏一聽,惶恐不已,“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所言極是!”周家人紛紛拍案叫絕。
這家人也是爽快的,一點兒不耽誤,當場叫了管家家去取那些良田的地契並照看下人的賣身契,三下五除二便就地辦好了過戶。因孫氏死活不肯認乾親,周家人索性退了一步,強拉著孫氏一雙兒女跟周彤夫妻認了乾爹乾娘。
見孫氏還欲推辭,晏驕便私下勸道:“我知你並不在意這些,但人總得活著,也需現實些。他家本不缺這些,好歹也是一番心意,你若一味不肯接受,豈非叫人餘生不安?”
孫氏喃喃道:“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晏驕拍拍她的手,“我知你沒有,可你即便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想想孩子呀。”
孫氏給她說的有些動搖,可兩口子到底忠厚慣了,一時半刻還是回不過彎兒來。
晏驕既然知道周家人並非那等忘恩負義的小人,也就不著急了,隻叫她慢慢想。
那頭周家人還不死心,很想叫孫氏母子去家中居住,還是龐牧勸下了。
“不去也罷了,省的束手束腳反而不美,”龐牧道,“日後多多往來也就是了,權當走親戚。”
周彤連連點頭,“是,已是乾親了,可不就是親戚?”
少奶奶身懷有孕,心思越發細膩,難掩擔憂道:“可我聽聞她公婆都不是省心的,這隔著大半座城,一時照應不到……”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話音未落,外頭就鬨起來,說是黃老爹和黃老娘一大早就進了城,先去了兒子家,見大門緊鎖,又聽外頭人說兒子是為了救周大戶家人才死了,登時心潮澎湃,便直接往衙門來了。
周老爺子和老太太聽到外頭隱約傳來的叫罵聲,氣的渾身發抖。若非顧念恩公,隻怕就要罵回去了。
都是一家人,怎的差這麼多!
龐牧深知黃家人那邊是個隱患,若不趁早決斷,終究後患無窮,索性將三家人都聚到一起,當麵鑼對麵鼓的把事情分攤清楚。
黃老爹不知周家人已經與孫氏達成協議,隻是要銀子,活脫脫一個老潑皮真殺才。
黃老娘眼珠一轉,竟突然上前抓了孫氏的小兒子,理直氣壯道:“我兒子沒了,我們也不要兒媳婦守活寡,她還年輕,日後保不齊要另嫁,可這是我黃家的孫子,卻不能帶出去!”
隻要孫子在,孫氏必然也是舍不得走的,到時候,銀子自然就能落在自己手裡……
眾人勃然大怒,登時罵聲一片。
孫氏的小兒子今年也才三歲,長了這麼大還沒回過爺爺奶奶家,偶然幾回見到兩位老人也是看他們主動打上門來,當真避如蛇蠍。他短暫的記憶中全是對這對老人的恐懼,隻覺這兩個老人便是那吃人的妖獸,哪裡肯跟著走?
偏黃老娘要錢心切,下手沒個輕重,小孩兒吃痛,當即大哭起來,拚命掙紮著要娘。
“我要娘,要娘!你是壞人,壞人!”
小孩子的力氣根本無法與成年人相抗衡,他見脫不得身,本能的往黃老娘手上咬了一口。
黃老娘哎呦一聲,抬手就是一個巴掌,將孫子打翻在地,又白著臉罵道:“小雜/種!”
孫氏見狀,痛徹心扉,發瘋一般哭喊著撲過去,與黃老娘廝打在一起。
她忍了這麼多年,心中直如烈火油煎,如今連帶著喪夫之痛一朝發作,簡直與平時判若兩人,黃老娘都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毫無還手之力。
這一係列動作隻在須臾之間,眾人都先懵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忙搶上前去拉架,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最後還是龐牧拿出官威來,怒聲喝道:“簡直豈有此理!律法有雲,凡夫妻一方身死者,另一方娶嫁由己,與你們自然也不再是親戚!孩子又不是沒有娘,活不下去了,哪裡容得你們猖狂搶人?如此目無王法、不視倫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來啊,將此二人戶籍、畫像報與城門各處知曉,日後不許他們進城!什麼時候改好了,什麼時候再說吧!”
他這一安排,直如掐住了黃老爹黃老娘的咽喉,嚇得都呆了。
可想而知,若日後連城門都進不來,可真就什麼都辦不成了!
眾人一見,都覺大快人心。
不過話雖這麼說,這兩人到底是黃海平的生身父母,天然一段養育恩情在,若果然就此將他們割離出去,傳出去既不像話,對孫氏母子三人也不是好事。
後來還是廖無言不情不願出來□□臉,與周家人商議過後,隻道賠給他們一筆銀子,日後兩家就不要來往了,以免惹人不快。
那黃老爹與黃老娘本來眼中就隻有銀子,若說孫子,家中長子、幼子膝下的孫子少說已有四個,日後還會更多,哪裡稀罕這個與他們不親近的小孽障?
周家人又故意做出一副不情願的模樣,許了幾百銀子,黃老爹夫婦以為沒有兒媳婦的,登時欣喜若狂,生怕他們反悔,立刻滿口應下。
“我兒已死,日後便是請我們來也不來!”
眾人看不過,恨不得上前打人,心道便是你兒子沒死的時候,除了鬨事也沒見你們上門啊!
打發走了見錢眼開的老兩口,剩下的事情便都好辦了。
當事雙方都是忠厚人,誰也不肯讓對方吃虧,一時你推我讓,場麵和諧,倒是將黃海平去世的陰霾衝淡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這個案子完結啦!後麵的章節隻會簡單幾句話概述一下後續,算是完善補足,讓整個故事更真實立體,並不會無謂占篇幅啦
PS,現實中真的有黃老爹黃老娘這樣的人,比如說,我的爺爺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