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裝甚麼,指不定見了那些有錢的大爺們,自己就剝了衣裳摟上去親起嘴兒來,哈哈哈哈!”
那幾個人嘴裡不乾不淨的說著葷話,後麵更放肆大笑起來。
任澤本以為這麼多年下來,自己已經熬得習慣了,麻木了,可如今這些話卻仍舊輕而易舉的穿破他自以為是的硬殼,刀子似的紮到心窩裡,熱血嘩啦啦淌了滿地。
他死死抓住背上琴囊,木然的走著,直到撲麵而來的濕漉漉的花香混著此起彼伏的行人說笑襲來,這才將他陡然從悲傷中扯了出來。
任澤打個踉蹌立在原地,怔怔看著眼前繁華景象,蜷縮著指尖輕輕碰觸到一瓣帶著水汽的梨花,這才覺得自己一點點回到人世。
罷了,清高什麼呢?自己這趟出門不就是為了賺錢麼?
此時天色尚早,遊人才剛出門,興致正濃,並沒有幾個人休息,路邊幾處涼亭內都十分空曠。任澤自嘲一笑,隨意擇了一處,收拾好雨傘,開了琴囊,略平複下心情,抬起手臂,從指尖滾出來第一個音。
這一帶漫山遍野載著梨樹,此刻係數怒放,遠遠望去純白一片。待到微風拂過,便波浪似的蕩了開去,那空氣中瘋狂翻卷的皎潔花瓣,像極了冬日寒風怒吼中淩然綻放的雪花。
春雨纏綿,雖然不大,卻總淒淒切切不停歇,漸漸地,亭子裡便聚了些個人。
有手頭寬綽的,靜靜聽了一回便上來往任澤身前小笸籮內丟幾個銅板,或是一小粒碎銀。
過了會兒,一群十來歲的少年男女結伴而來,身邊都陪著丫頭和書童,瞧穿著打扮俱是不俗。
一眾主仆將近十人,將剩下大半個亭子塞的滿滿當當,又嘰嘰喳喳說話,硬是將琴聲壓了下去。
也不知誰先瞧見那頭有人彈琴,彼此使了個眼色,倒是慢慢安靜下來。
任澤也不理會,一曲畢,正思索下一曲彈什麼時,卻見眼前忽然多了一角藍色衣袍。
他抬頭看時,卻是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公子哥兒,麵容倨傲。
兩人對視片刻,任澤波瀾不驚的重新垂首,又做了個起手勢。
被人這樣無視的公子哥兒麵上刷的漲紅,後頭一眾同伴也吃吃發笑。其中有個紫衣少女原本還想著是否要出言製止,如今見此情景,倒也覺得有趣。
“喂,你也會彈琴?”
公子哥兒決心討回顏麵,故意抖開那把白玉骨扇,大聲道。
任澤置若罔聞,頃刻間又彈了一首曲子出來,那公子哥兒的臉已然漲成豬肝色。
“陰天下雨不撫琴,”公子哥兒惡狠狠道,“瞧你倒也生的人模狗樣,竟連這個都不知道,卻來這裡賣弄!哪裡算得愛琴之人。”
任澤手下不停,卻總算分了個眼神過來,淡淡道:“想來閣下眼神不大好,我不過以此謀生罷了,這琴也借我之手重見天日,相互利用,何談憐愛?”
眾人不禁啞然。
誰人不愛錢,可他們生來便被嬌養,隻論些風花雪月,何曾聽過有人這樣光明正大的說什麼利用?
當即有幾人便皺起眉頭,紛紛起身道:“生就錦繡皮囊又有何用?也不過是個滿身銅臭的蠢物!”
“我們走吧,待在這裡實在難受。”
就連那來挑事的公子哥兒也重新換上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任澤不管周圍,隻是閉目撫琴,也不知過了多久,指尖都微微發痛了,這才重新睜開眼睛,見亭中遊人已然儘去,隻剩一位紫衣少女。
兩人猝然對視,先是一愣,繼而齊齊收回視線,略略有些赧然。
涼風裹挾著春雨吹過,幾片沾了雨水的梨花翩然落下,瞬間打破平靜。
倒是那少女先開了口,“公子琴聲似有憂思。”
原本琴聲輕快悠然,不少遊人都愛過來聽,出手也大方。可也不知怎麼回事,後來琴聲竟漸漸低沉,淒淒寂寂,合著外頭風雨飄搖分外零落,惹惱許多遊人,都嫌喪氣的走了。
任澤的眼睫輕輕抖了下,淡淡道:“人生在世,誰人不苦?”
那姑娘一怔,似乎被觸動心事,姣好的麵容上也染上薄愁,不再言語。
外頭人來來往往,唯有兩人靜坐無言,誰也不說走。
任澤歇了歇,又彈了一回,不多時,便有丫頭婆子尋了來,對那少女道:“姑娘怎的還在這裡?雨天陰冷,莫要多待。”
那少女朝任澤瞥了一眼,沒說話,安安靜靜起身離去。
待主仆三人出了亭子,任澤鬼使神差的抬頭瞧了眼,見那婆子打的傘下有個小巧的“方”字印記,指尖微動,曲調已經變了。
那方姑娘才要踩著凳子登馬車,耳中忽聞琴聲有異,下意識又扭頭看去。
彈琴的人好似一無所察,仍舊那樣坐在原地彈琴。
可這琴聲中,分明有送彆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唉,我還是很喜歡任澤嗒,明天是番外下半部分,大約上午九點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