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他當年沒認出來,現在卻知道,是晏夫人。
這應該是他當年的記憶,把小行昱還給他娘親時,好像就是這個場景。
荊寒章覺得好玩,饒有興致地看著晏行昱蹦蹦跳跳地跟著他娘親在人群中逐漸遠去。
隻是下一瞬,周圍的人群仿佛變成了無數惡鬼,張牙舞爪地將晏行昱小小的人影吞噬。
荊寒章眼眸猛地張大,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活潑鮮活的孩子麵如死灰,雙眸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他好像伏趴在一張床邊,一邊猛烈咳著血一邊掙紮著要下床。
荊寒章渾身一僵,像是被什麼桎梏住了似的,蹲在原地根本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瘦弱的孩子從榻上滾下來。
小行昱的腿似乎被傷到了,從白紗處緩緩溢出紅色的血痕,仿佛一簇盛開的花落在地上,他跌到地上根本動不了,隻能伸長了胳膊去撿不遠處的東西。
荊寒章喃喃道:“晏行……昱。”
小行昱似乎聽到了,他茫然抬起頭看他,好一會眼睛中才仿佛死灰複燃似的重新燃起了光亮,他聲音嘶啞,道:“哥哥。”
荊寒章想要去扶他,卻根本動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晏行昱拚命朝他伸長了手,似乎想要他救自己。
荊寒章用儘全力想要去扶他起來,生怕冰冷的地上會讓他生病。
晏行昱雙腿傷勢極重,他卻根本不覺得疼,隻是執著地朝他伸出手。
荊寒章怔然看他半晌,將視線緩緩往下移。
在他腳邊,是幾顆散落的金錁子。
晏行昱原來要撿的……隻是他隨手就給,根本不在意的幾個金錁子。
荊寒章耳畔仿佛有雷鳴聲響起,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突然能動了,踉蹌著跑到了晏行昱麵前,想要伸手去扶他。
冰涼的手搭在荊寒章寬大的掌心,凍得荊寒章一個激靈。
他迷茫地低下頭,對上晏行昱那雙如同死灰的眼睛。
“哥哥。”晏行昱麵無表情地喊他,“你彆送我走,她要殺我。”
荊寒章不知為何,突然起了一身冷汗。
很快,夢中的晏行昱又轉瞬變了個臉色,他眨著眼睛看著荊寒章,滿臉人畜無害,仿佛期待已久。
他奶聲道:“殿下,您終於來救我了嗎?”
荊寒章呆愣地看他,根本說不出任何話。
“太好了。”小行昱眸子彎彎,“我等了哥哥好久。”
他拽著荊寒章的衣角,滿眼皆是掩飾不住地歡喜。
荊寒章卻仿佛見到了惡鬼似的,拚命想要往後退。
他一直知道晏行昱幼時定是遭遇了許多,否則不會由那麼一個可愛歡脫的孩子變成這副沉寂內斂的性子,且還斷了雙腿。
之前的他懶得去深究,反正和他無關;
但現在的他,卻是不敢去深究,他怕自己會不忍心聽晏行昱當年的遭遇。
這突如其來的噩夢,讓荊寒章突然意識到,當年和他相遇的晏行昱是五歲,而不過兩月他便被送去了寒若寺。
那兩個月以來,他到底遇到了什麼……
看到夢中懵懂的小行昱彎著眸子謝他來救自己,荊寒章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個夢境。
他唯一救晏行昱的那次,是將他從人販子手中搶回來。
自那之後……
荊寒章突然一怔。
還有一次。
前段時日晏行昱被困在將軍府時,他深夜像個孩子玩鬨一樣去將晏行昱接出來。
本是件荊寒章打發時間的小事,晏行昱當時卻滿臉淚痕,對他說。
“多謝你來救我。”
十年前,晏行昱在相府遭遇苦難的時候,荊寒章根本沒有去救他……
而夢中,那一身傷痕的孩子卻笑著對他道謝,謝他來救自己。
荊寒章渾身一顫,猛然張開了眼睛。
大夢驚魂,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麵風聲依然呼嘯,荊寒章透過桌上的燭火看到晏行昱正縮在他懷裡,拽著他的衣襟睡得正熟。
他似乎做了個好夢,一直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連唇角都輕輕勾起一個弧度。
荊寒章注視了他許久,突然緩緩按住了砰砰跳的心口。
荊寒章整夜未睡,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一會想小時候的晏行昱,一會想現在的晏行昱。
反正滿腦子都是晏行昱。
今日不用抄經,晏行昱難得睡個飽覺,徹底清醒時,身邊的被子已經涼了。
晏行昱迷迷瞪瞪地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含糊地喊:“殿下?”
他要抱。
荊寒章早就習慣了晏行昱這幾日每日早起都要抱一下才能起來的臭毛病,聽到聲音就從外麵走進來,自然地抱了他一下。
晏行昱這才眯起眼睛,起來洗漱了。
荊寒章坐在一旁看他穿衣,眸子有些渙散,似乎是在神遊太虛。
等到晏行昱收拾好,他突然道:“行昱。”
晏行昱回頭:“嗯?”
“如果三年內沒有尋到佛生根……”荊寒章說。
晏行昱歪頭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大清早的要說佛生根,昨天晚上不是才說過要去找嗎?
荊寒章抬起頭,第一次不閃不躲地去盯著晏行昱的眼睛看,他認真地說:“你便放我的血治病吧。”
晏行昱扣弩的手一頓,迷茫看他,恍惚覺得自己好像還沒睡醒,要不然怎麼會聽到這麼荒謬的話?
荊寒章起身上前,一把扣住晏行昱的手,不顧他的拚命躲藏,將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垂眸看他,道:“你殿下救你。”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點,不會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