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一夜, 天亮後才終於停了。
荊寒章昏昏沉沉,在鬼門關徘徊了一整日, 半夜魚息還過來一趟又施了一次針,才終於脫離危險。
雨後碧空如洗,直到太陽出來了,一直窩在房裡的晏行昱才穿著厚厚的衣袍,匆忙過來看荊寒章。
瑞王一夜未睡,臉上全是疲色,看到晏行昱滿臉蒼白地過來, 不知怎麼的,臉色有些難看。
知道晏行昱在自家弟弟心裡到底有多重要, 瑞王強撐著精神, 勉強開口道:“寒章沒什麼大礙了, 你不必太擔心。”
晏行昱眼圈微紅, 茫然點頭。
魚息已經告訴過他了, 但晏行昱還是放心不下。
瑞王見他還站在原地,沒來由地有些怒氣:“你不進去看看他嗎?”
荊寒章撞了腦袋親哥都不認識, 一整晚卻還在叫著“晏行昱”的名字,瑞王被他叫的煩了,派人去請晏行昱時,卻被告知丞相公子過不來。
他弟弟為了一棵草藥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而晏行昱卻連看他一眼都不肯,瑞王心中像是紮了根針似的, 難受得要命, 但也不能強行押著一個隨時都能被風吹到的人來見荊寒章,隻好強行忍了一晚上的怒氣。
這樣想著,瑞王難免說話有些帶刺。
晏行昱被他這句話說得一呆, 迷茫地抬頭看他,訥訥道:“殿下……肯見我了?”
瑞王也一愣,這才後知後覺昨晚荊寒章在昏迷前那句——“彆讓他過來”。
回過神的瑞王,感覺臉有些火辣辣的。
他先前覺得荊寒章為晏行昱受了這麼重的傷,連命都要去半條,晏行昱卻來看他都不肯,未免太過冷血無情;
但現在他才知道,晏行昱不是不來,隻是在聽荊寒章的話。
他是荊寒章的親哥哥,見到荊寒章那副慘狀都險些暈過去,晏行昱這般病弱,待荊寒章也是一往情深,若是見到荊寒章昨晚的模樣直接犯了心疾出了事,恐怕荊寒章醒來,會恨不得把放晏行昱進來的人全都砍了。
想到這裡,瑞王有些尷尬,神色和語氣也溫柔了些:“沒事,你進去看看他就好了。”
晏行昱急得恨不得直接衝進去,但聽到瑞王的話還是搖頭:“殿下不讓我進去,我就不進去。”
瑞王:“……”
瑞王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耐著性子輕柔地說:“那我進去問問他,好不好?”
晏行昱忙道:“殿下醒了嗎,若是沒醒王爺還是不要吵到他,行昱可以在這裡等。”
瑞王:“唔……”
瑞王更加覺得方才的自己產生“晏行昱冷血無情”的念頭真是愚鈍,就晏行昱現在這副樣子,分明就是情根深種。
荊寒章還沒醒,瑞王想進去叫卻被晏行昱攔住了,說什麼都要在外麵等著,直到荊寒章什麼時候說可以進去他才進去。
瑞王有些無奈,隻好隨他去了。
晏行昱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荊寒章醒來時,晏行昱正坐在外室喝阿滿遞過來的藥,他垂著眸一口一口地喝著,阿滿蹲在他腳邊,小聲地和他說著什麼。
親衛進去內室又飛快出來,對晏行昱道:“公子,殿下說要見您。”
晏行昱聞言連藥都不喝了,直接扔到桌子上,快步朝內室跑了進去。
內室已經被清掃乾淨了,窗戶開了一條縫隙,暖風將血腥氣吹散,荊寒章正躺在榻上,神色虛無地盯著床幔發呆。
晏行昱跌跌撞撞跑進來,瞧見荊寒章這副慘狀,當即愣了一瞬。
自從魚息告知過他荊寒章的傷勢後,晏行昱的心就沒安定下來,他自己都不知昨晚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他不能出門怕寒氣入體,隻好抖著手去抄佛經。
但渾渾噩噩抄了一頁,卻見一張紙上寫滿了刀鋒般冷冽的“殺”。
最後還是魚息看不過去,拿針偷偷紮了他一下,才強行讓他睡過去。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晏行昱看到荊寒章時還是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荊寒章恍惚間聽到腳步聲,迷茫偏頭,視線凝聚了好一會才看清楚門口人的模樣。
荊寒章耳朵有些問題,現在還是一陣陣嗡鳴聲,煩人得很,他怕自己聽不到晏行昱說話,艱難伸手拍了拍床沿。
砰砰兩聲響,將發呆的晏行昱給喚回神。
晏行昱急忙跑上了前,在到床榻上還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幾乎是摔著跪倒在了床邊。
噗通一聲響,震得荊寒章都張大了眼睛。
晏行昱雙腿發軟,像是回到了當年雙腿剛剛受傷時那樣,無論怎麼用力都使不上絲毫力氣。
明明是自己的腿,卻根本無法操控。
晏行昱扒著床沿拚命想要起身,但掙紮許久還是無力地跌回地上。
荊寒章本能想去扶他,但一動就頭疼得要命,根本起不來身,隻好心疼地等著晏行昱自己起來。
隻是他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起身,反而一聲聲壓抑在喉嚨裡的低泣衝破耳畔的劇烈嗡鳴,往他耳朵裡鑽。
晏行昱在哭。
和以往那悄無聲息落眼淚的哭法不同,晏行昱這次幾乎是想要將自己這一整夜的擔驚受怕悉數發泄出來,哭得嗓音都在發抖,好像怎麼都停不下來。
荊寒章心疼得渾身都在顫,掙紮著想要起身抱他,卻剛一動,就聽到晏行昱帶著哭腔的聲音:“殿下彆看我。”
說來也怪,宮人侍衛哪怕是瑞王在他耳邊說話,他都要聽個好幾遍才能聽清,但晏行昱那細若無聞的話卻細細密密地順著他的耳朵往裡鑽,讓他聽個真切。
荊寒章立刻不動了,但還是乾巴巴道:“你……你彆哭,不好。”
他記憶有點不太清楚了,不太記得為什麼哭不好,隻好補了一句:“我心疼。”
跪坐在床榻邊,捂著唇壓抑著哭音的晏行昱突然被他逗笑了,但隻笑了一聲,那哭音更加沉悶發抖了。
晏行昱放下手,死死抓著身下的衣襟,滿是殺意的眼睛卻源源不斷流下水痕,他眼圈發紅,哽咽著問:“殿下,你疼不疼啊?”
荊寒章忙說:“不疼,一點都不疼。”
晏行昱眼眸失神地看著眼淚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因他力道太大,指甲深陷掌心,緩緩流出來一抹血痕,和淚水相融。
晏行昱不知掉了多久的眼淚,才終於蓄了點力氣,扶著床沿緩緩起身,踉蹌著坐在了荊寒章身邊。
荊寒章終於看到了他,掙紮著伸手去抓他的手。
晏行昱的手指冰涼,掌心還有血痕,他不想弄臟了荊寒章的手,輕輕一躲。
荊寒章的眼神當即有些委屈。
晏行昱愣了愣,才將手中的血痕擦乾淨,小心翼翼握住荊寒章的手。
荊寒章這才高興起來。
晏行昱牽著他的手輕輕抵在眉心,輕聲喃喃道:“殿下,等你好了我們便成親吧。”
荊寒章暈暈乎乎的,記憶的錯亂和腦子的朦朧讓他根本想不起來平日裡那用暴躁偽裝起來的自尊心和莫名的羞赧,他順從本心,一點都不覺得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