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壽王問的, 自然是簡西發現他真實身份的時間,當然,在發問之前, 他先讓簡西起身, 並讓他和他們同坐一桌。
“其實, 當時我並不確定, 隻是心裡隱隱有一個猜測。”
簡西略顯矜持緊張, 這也是普通人麵對兩個王爺的正常反應, 相比較絕大多數人,簡西現在還能正常的回話,已經是十分落落大方的表現了。
“王爺可還記得自己當天的穿著?或許王爺從來就沒有注意過, 您貼身衣物所用的布料,很多都是宮裡獨有的, 那天您穿著粗麻衣服,身上雖然沒有什麼證明身份的配飾,可那件裡衣已經出賣了你。”
簡西這個回答證明了兩點,第一點, 他當初並非是認出了壽王這才施予救助,隻是因為他本性善良,即便當時落水的人不是壽王,他也會施救;第二點, 他足夠細心, 思維也足夠敏銳, 隻從裡衣的布料, 就察覺到了落水之人身份的特殊性。
壽王和雍王都沒有懷疑簡西為什麼會知道那種布料是宮裡獨有的,因為他們早就查到了簡西的身份,知道他曾經做了十四年的國公世子,有過那麼幾件宮裡賞賜的布料做的衣裳也不奇怪。
“那個時候,我曾聽說壽王代陛下來蠡南巡視,王爺的手心有很多厚繭,這是常年練武才會留下的痕跡,當初還在燕都的時候,時常聽說壽王擅武的傳言,陛下也曾誇過壽王,說此子堪為大將軍王,因此當時我的心裡就有了這麼一個大膽的猜測,隻是殿下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怕殿下還有不為外人知的計劃,因此就裝作不知情的模樣,隻當殿下是商人俞壽。”
“沒想到,出賣我的居然是一件不起眼的裡衣。”
聽了簡西的解釋,壽王感慨地說道。
他並不是什麼十分聰明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他哥實在脫不開身,這一次去蠡南的人也不會是他,可即便身邊有很多他哥借給他的謀士,這一次蠡南之行還是出了大紕漏,壽王差點沒把自己的性命給搭進去。
好在遇到了簡西這個福星,最後他也幸不辱命,帶回了證明大皇子罪證的賬簿,隻等恰當的時機呈給父皇,給大皇子那一係一個沉痛的打擊。
“這世間那麼多聰明人,怎麼就沒有一個是我呢?”
壽王惋惜地搖了搖頭,他原以為自己的偽裝已經是□□無縫了,可萬萬沒想到,在聰明人眼裡,居然到處都是破綻。
“這一次老七代父皇去蠡南巡視,意外遇刺,好在有簡解元搭救,隻是當時老七一來急著回燕都複命,二來也是怕行刺的幕後元凶窮追不舍,因此對簡解元這份救命之恩的感激,來的太遲了些。”
雍王想著,自己十七歲的時候是否有簡西這樣的沉穩氣度。
換做他在簡西這個處境上,在發現了自己救助之人的身份時,必然是想儘辦法要求回報,因為他當了十四年的世子,一朝失了地位,費儘心思科考,隻想著一朝飛躍龍門,如果能和壽王搭上關係,還是救命之恩這樣沉重的人情,之後的那條路會走的輕鬆許多。
可簡西十分沉得住氣,不僅順著壽王的話,認可他遊商的身份,更是在之後的三個多月時間裡,從來沒有想過主動聯係被自己搭救的七皇子,乞求回報。
換做在簡西二十七歲,三十七歲的時候,他相信簡西能夠沉的住氣,可現在他才十七歲啊,彆人尚且衝動易怒又莽撞的時候,他卻已經像一個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狐狸了。
但就憑簡西還有不知落水的人的真實身份就施予救助的良善,以及明媒正娶落難時不離不棄的丫鬟的仁義,他的聰慧,雍王非但不會忌憚,還會越發欣賞。
“今科的主考官是劉太師,劉太師推崇老子,崇尚中庸之道,因此他的文風和政治理念也便保守,太過銳意進取的改革派,並不是他喜歡的風格,這幾本冊子,記錄了劉太師之前幾次科舉比較偏愛的幾份文章,也有曆年科考的考題總結,這份禮物的價值遠遠不及我七弟的一條性命,以後你如果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以來雍王府或是壽王府求助,這是信物。”
雍王的話也透露了不少信息。
這一次的主考官推崇中庸之道,也就是說,在朝堂黨派裡,他是堅定的中立派,不用擔心他偏袒哪一個皇子,因此在批閱考卷時,偏袒某一派係的考生,從公平性上來講,是有保證的。
這一份禮物,看似普通,實則送到了簡西的癢處。
他對自己的實力當然有信心,可想要考中狀元,絕對不是才華過關就可以的,首先每個人的文鳳不同,如果保守派遇到了激進派的考官,改革派遇到了守成派的考官,那麼他所取得的成績就會大打折扣。
曆年科考都有某省解元落榜的狀況發生,並不是因為那些人才華不夠,而是對方的文風和理念恰好和主考官相悖,於是慘遭落選。
簡西原本準備在會試前好好打聽主考官的喜好,找到對方曆年的文章著作分析對方便好的文風和政治傾向,現在雍王把他想要搜集的信息直接整理成冊送到他麵前,不可謂不用心。
而且現在,雍王還給予了簡西一個承諾,這份答謝禮,遠遠超出了簡西的預期。
古代皇權至上,在皇帝和諸多皇子皇孫的眼裡,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隻是他們的仆從,仆從救了主子的命,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他救了,那是他的本分,他要是不救,那就是他的過失,在一些極端的皇權至上者眼中,簡西救了壽王,隻需要給一點賞賜救足夠了,完全不需要這般用心的回報。
簡西想著,怪不得雍王上一世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並且賢名流傳千古,燕朝在他的治理下達到了空前的盛世,就這般令人如沐春風,又不帶任何上位者咄咄逼人氣勢的話語,就足以讓一個尚且年輕的考生對他死心塌地。
“希望有了這本冊子,簡解元能夢想成真,下一次見麵時,或許就該改口稱呼你一聲狀元郎了。”
雍王取下身上的玉佩,將這塊玉佩遞到簡西手中,這就是他口中的信物,到時候簡西可以憑借這枚玉佩來雍王府和壽王府求助。
簡西沒有推拒,接過了這塊玉佩。
雍王臉上的笑意更盛,果然,他猜的沒錯,簡西必然也是有所求的。
“剛剛我和三皇兄可是讓手下的人在簡解元身上投注了兩千兩白銀呢,要是簡解元一朝高中,我和三皇兄還得給簡解元備一份厚禮才是,哈哈哈。”
壽王就是個跳脫的性子,一邊哈哈笑,一邊衝著簡西擠眉弄眼,顯然剛剛簡西在賭莊裡為自己投注的行為全都被他們看到了眼裡。
簡西早就猜到,可這會兒還是露出了羞赧地表情,耳朵都燒紅了。
讀書人最講究清正矜持,簡西給自己投注的行為,看上去怪不要臉的。
雍王也沒想到簡西還有這樣青澀的一麵,不過轉念一想,他畢竟也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啊,即便他足智多謀,心性上,還是不可能和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一樣。
雍王心中覺得好笑,卻強忍著笑意,還不忘用眼神威脅了弟弟一番,讓他收著點,彆把自己看重的心腹羞壞了。
一場由報恩而起,實則是雙方互相試探的見麵會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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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時簡西平穩發揮,隻不過雖然擁有了雍王提供的書冊,他依舊沒能像鄉試時那樣奪冠,隻取得了貢士名額,會元則是當初他們在賭坊時聽那些賭徒們提到過的侍郎家的公子。
不過這個排名還在簡西的計劃範圍內,真正重要的,還是殿試,劉太師依舊是考官之一,但主考官已經由他變成了宣昭帝。
殿選開始,通過會試的考生依次進入大殿內,然後在各自的座位落座。
此時座位上已經備好了筆墨紙硯,殿內除了考官宣讀規則的聲音,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饒是簡西的心理素質良好,麵對殿內兩側手持刀槍的禁衛,以及無比威嚴莊嚴的殿內裝修,同樣有些喘不上氣的感覺,更彆提那些半輩子苦讀詩書,身體孱弱的中老年書生們了。
這一次的考題十分務實,是圍繞水利農業展開的,簡西擁有那麼多後世的經驗,在針對這些務實的考題時,多了不少優勢。
簡西沉下心來,往硯台裡倒了些清水,然後閉上眼睛磨墨,心裡則是默想著文章的內容。
大約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簡西停下磨墨的手,取下一支毛筆蘸了點墨,在備用的宣紙上奮筆疾書,等到寫完後再修飾一番,抄錄到正式的試卷上。
此時殿內突然多了幾道走路的聲音,能夠在殿試時來回巡視,對方的身份呼籲而出。
這道聲音時而快,時而慢,時而停頓,聲音停在哪兒,哪處的考生就不由意亂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