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沒有說話, 她隻緊張握著刀,盯著麵前看不透深淺的人,揣摩著他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與他一戰毫無勝算,隻能拖到等謝恒過來, 於是思考著如何回話更能拖時間門。
然而李歸玉卻仿佛在那一刻看透了她, 神色冷淡幾分:“他不會來。”
洛婉清目光驟凜:“你做了什麼?”
“你因何發怒?”
李歸玉卻沒答話, 隻盯著她的眼睛:“擔心還是害怕?”
“與你有什麼關係?”洛婉清握著刀柄, 低喝:“你到底做了什麼?!”
聽著洛婉清的話,李歸玉沒有出聲,過了許久,他壓了情緒, 轉過頭去, 隻道:“我不想與你爭執, 走吧。”
“去哪裡?”
洛婉清警惕盯著他, 卻還是跟上他的步子。
李歸玉總歸是為了蘭花令, 現下應該是去流風島入口的位置, 如果謝恒能自救,一定會到進入流風島的門前等她。
她跟在李歸玉身後, 李歸玉感受著她跟隨的步子,走在前方的神色不自覺溫和幾分,開口道:“柳司使來江南有些日子了, 可去過舊地?”
“這個山洞怎麼回事?”洛婉清不想與他敘舊,直接開口。
李歸玉放緩了步子, 提著花燈的距離不遠不近, 剛好能為她照亮腳下。
他倒也沒惱她不應聲,反而耐心解釋:“謝憫生極擅機關陣法,這是他的九曲回廊陣, 我們在陣眼,一切由我操控,等時辰到了,我們就走。”
“什麼時辰?”
洛婉清疑惑,李歸玉聲音淡淡:“流風島門有特彆的開啟時間門,一刻鐘後大門才會浮出可以嵌入蘭花令的凹槽,這時候放入蘭花令,大門才會開啟。”
一刻……
洛婉清看了憐清一眼,毛團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振翅一動,就聽李歸玉道:“這隻鳥要不要活?”
憐清瞬間門合上翅膀,李歸玉看了後麵一人一鳥一眼,仿佛是看透他們的心思,冷淡道:“謝恒來不了。”
“你想做什麼?”
洛婉清觀察著周邊,李歸玉平靜回答:“這是我的事情。”
“這個陣眼你怎麼知道?”
洛婉清知道他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就帶著憐清記錄著路線,觀察著規律。
之前在監察司學過機關陣法,但都學得很淺顯,此刻她也隻能看出個大概,完全猜不出去處。
李歸玉聽著她的話,慢慢解釋:“當年在江南我便知道流風島在這裡,我很早之前曾經來探過,早就找到陣眼了。”
“殿下在江南倒也沒白呆。”
洛婉清嘲諷,李歸玉沉默下來,片刻後,他平靜道:“柳司使大概不記得了,我在揚州呆過許多年,那時候我還是個侍衛。”
洛婉清聞言抬頭,就見花燈在黑暗中輕曳,成了這黑暗中唯一引路的孤明。
持燈人的聲音引入暗色,仿佛被黑暗吞噬,他語氣溫和,帶了些懷念:“我的小姐姓洛,她是我未婚妻。”
“殿下慎言。”洛婉清聽到這話,立刻冷淡出聲,“殿下未婚妻是鄭小姐,縱使亡故,亦不當如此忘卻。”
李歸玉沒有理會,冷靜糾正:“是洛婉清。”
“殿下這話……”
“彆說話。”
李歸玉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她。
他眼神和平日一樣死寂冷淡,但仔細看,便隱約察覺似乎帶了幾分哀求。
“你讓我說一次。”
一瞬間門,洛婉清從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
嘲諷的話突然開不了口。
她驟然意識到,原來李歸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樣的。
她沒辦法對江少言說出太過刺耳的話。
這一點讓她覺得分外惡心,對自己的憎恨突然遠高於麵前之人。
看出她的讓步,李歸玉垂下眼簾,壓住自己那點不該有的欣喜。
他轉過頭去,又提步往前,平靜道:“六年前,她將我從東都救回來。我記得最初的時候,我脾氣不好,那時候我每天不想說話,不想見人,不想活,但也不想死。我隻是出於本能,努力應付他們,我以為我裝得很好,可有一天,我的小姐突然抱著琵琶到我麵前,她和我說她要彈曲子給我聽。”
說著,李歸玉帶了笑:“我說琵琶太難學,她為何要學,她就告訴我,因為她想讓我開心。她說,她見我聽《越王劍》很喜歡,所以要學會它。但她不明白,我不喜歡《越王劍》,我隻是明白了,我活著的意義。”
“可她不懂,”李歸玉語氣溫柔幾分,“她沒見過這世間門的黑暗,純粹得像個傻子,就真的日複一日,為我學那一首曲子。其實她為我做過很多事,江南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哄她,但其實,一直是她遷就我。她愛我。”
李歸玉篤定說著,領著洛婉清剛走到一個空曠的大殿,大殿裡有許蠟燭,李歸玉從花燈裡取了燈,開始一盞一盞點燈。
洛婉清直覺不對,看著李歸玉點蠟燭,皺起眉頭:“所以呢?”
“我的小姐,她愛我,也恨我,我殺了她父親,害了她全家,我欺騙她,誘哄她,背叛她,我理當是她這一生最愛、也是最恨的人。如果她沒死,她回來,她一定會來找我,殺我。”
說著,李歸玉點完左側一排燈火,旁邊亮了大半。
他又轉到右側去,繼續點燈。
上方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明顯是有高手在,宛若地震一般,讓頂端上地板一下一下輕顫。
然而李歸玉不為所動,他繼續點著燈,溫和中帶了竭力克製的平靜道:“可你去了監察司。我給你殺我的機會,你不來。我問你是不是洛婉清,你說不是。我一次次問,你一次次不認,可如果你不認。”
他點亮了所有蠟燭,手持最後一盞,一步一步走到洛婉清麵前,他盯著她,似是在竭力克製著情緒,隻問:“我的小姐,在哪裡?”
洛婉清沒有答話,握刀不言。
她看見了門。
帶著蘭花令模樣的玄鐵門就在前方,可是她沒有看到任何使用蘭花令的地方。
這是不是去流風島的大門?如果不是,去路到底在哪裡?
洛婉清思考著,不敢理會李歸玉。
李歸玉見她根本沒聽自己說話,輕笑一聲,舉高了蠟燭,轉身讓開,提醒她:“柳司使,抬頭看。”
洛婉清聞言,順著燭火方向往上,一瞬間門瞳孔急縮。
幾十具骷髏高掛在半空環繞,每一具都低頭凝視著他們。
李歸玉不自覺側過半身護住她,盯著她臉上每一絲表情變化:“這是我從他們說你遇難的地方挖出來的。”
洛婉清瞳孔急縮,不可置信看著牆上的白骨,李歸玉看著她的眼神,平靜道:“我讓人挖平了山崩後堆積起來的小山,把這些屍體收斂送往東都,這些屍骨每一具都是我親手處理,可我找不到小姐。柳司使,”他抬手放在她肩頭,繞到她身後,微微俯身在她臉側,同她一個高度,一起抬頭看著那滿牆屍骨,溫和開口,“你幫我找找,她在哪裡?”
洛婉清沒有說話,她愣愣看著牆上的屍骨,完全不敢想象。
他竟然挖空了一座山!
為了證明她說的假話,他竟然讓人將山崩的山全部挖空,將所有屍體送到東都,又帶回江南。
她以為她說得很清楚,以為他會放手。
她以為他要驗證了便不會執著,他們之間門隻是仇人不念過去。
可他還是執著把她拖回江南,拖回那個牢獄,讓她看那滿牆的名字,這滿牆屍骨,提醒她告訴她,過去的存在,江少言的存在。
她心一點點顫抖起來,李歸玉感受著手下緊繃的肌肉,靜靜看著牆上的屍骨,低喃開口:“找不到是不是?”
掌下溫度溫暖如冬日炭火,讓他在廣安王府淬骨的冷都變得舒緩,他不自覺伸手往前,想要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裡。
他知道不可以,可是他控製不住,像是在夜裡一次一次吸食的五石散,麵前人是比五石散更成千上萬倍讓他難以自控的吸引。
他呼吸忍不住加重,在絕望和自責中一點一點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將她纏繞進入懷中。
洛婉清察覺身後熟悉的溫度襲來,她注意力全在鼻尖氣息,她一瞬突然發現,他用的香料底香,還是當年在江南時她調給他的。
哪怕多增加了些龍涎香混雜壓住了那點味道,可她仔細嗅時,竟然還是江少言的味道。
她腦子一瞬空白了半分,李歸玉輕顫著抱上她,虛虛擁在她周身。
像是擁住失而複得珍寶,擁住墮下神壇的神明,額頭抵在脖頸椎骨,輕顫出聲:“小姐……”
說著,他試探著收攏手臂,指尖觸碰衣襟刹那,洛婉清驟然清醒,刀鋒同時豎在身前奪鞘而出,徑直斬向他的手掌。
李歸玉神色微冷,竟是不躲不避,一把握住刀刃將她按入懷中!
憐清驚叫飛走,李歸玉捏著刀刃,看血順著刀刃落下,疼與歡愉同時傳來,他不由得神情溫和幾分。
洛婉清不甘用力,刀身一旋逼他放手,隨即就將刀從腋下後刺,直逼李歸玉身前。
刀來得太快,李歸玉終於被逼旋身而起,洛婉清當即抽刀追砍而上,看著迎麵而來的刀鋒,李歸玉手上血珠一砸,洛婉清便覺一股巨力壓在刀刃。
然而她不管不顧,咬牙往上一劈,李歸玉終於被逼拔劍,“叮”一聲與她的刀撞在一起。
李歸玉眼中異色一閃而過,察覺她一直護著的位置,不由得輕顫出聲:“你做什麼?你當我想搶蘭花令?”
“不是麼?”
洛婉清冷靜抬眸,李歸玉呼吸一滯。正想開口說什麼,就聽旁邊機關傳來聲響,似乎是有人打開了什麼門。
李歸玉神色微凜,立刻認真起來,劍氣轟然而下,這一劍劍勢太強,洛婉清驚得疾退,然而也就是她退開刹那,李歸玉一把拽過她握刀手腕,冷聲道:“既然這麼想那就給我!”
洛婉清聞言手中刀柄往下一轉,落入另一隻手,瞬間門橫過他脖頸,冷靜開口:“公子之物,怎敢命在而舍?”
李歸玉呼吸一亂,麵上驟冷,劍尖直刺洛婉清門麵,如靈蛇吐信,又急又快。
刀遠比劍笨拙,洛婉清勉力用刀躲避著他的追刺,連連疾退。
這時上方轟隆之聲漸近,洛婉清察覺這可能是謝恒,轉頭朝著聲音方向疾馳而去。
李歸玉見狀緊隨其後,聽著洛婉清狂奔著對著頂頭大喊:“公子!我在這裡公子!”
這聲音剜在李歸玉心口。
她當他是什麼?
當他要殺她,還是當他要做什麼?
然而他又明白,她做的不錯,他是該殺她,他做了那麼多事,她怕他理所應當。
可是她為什麼叫其他人?
叫謝恒來做什麼?
謝恒就護得了她?謝恒就能救她?
與其叫謝恒,倒不如……倒不如……
那個念頭產生時,遠處一個白衣身影帶著憐清急掠而來。
洛婉清睜大了眼,麵露欣喜之色:“公子!”
青年未應,隻在話音落時,從她身側疾馳而過,帶血的長劍橫掃而上,猛地撞上李歸玉的劍。
兩位宗師級劍勢衝撞瞬間門,周遭瞬覺風凜氣屏,洛婉清抬手一把攔住被震飛的憐清,橫刀劃過緊追著謝恒而來的人的脖頸。
謝恒逼著李歸玉退到遠處,冷靜道:“去開門。”
洛婉清聞言一腳踹開旁邊砍向她的人,朝著門的方向直衝而去。
然而行不到半路,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嘶吼:“都停下!”
洛婉清下意識回頭,便見周春從暗處走了出來。
李歸玉和謝恒一躍分開,到了安全地方,各自盯著走出來的男人。
所有人都停住動作,看著周春顫顫巍巍站出來。
他身上幫忙了火藥,手裡拿著火折子,火折子就在引線不遠處,他整個人都在抖。
李歸玉和謝恒都皺起眉頭,洛婉清心上亦是一驚。
她看得出來,周春身上的火藥量完全可以在瞬間門炸毀這裡。
“彆動,都彆動。”周春聲音都在抖,他盯著洛婉清,顫抖著道,“把蘭花令給我。”
“周春?”李歸玉盯著他,“誰派你來送死?”
“我隻要蘭花令。”
周春目光都在洛婉清身上,伸出一隻手:“給我,所有人都能活!”
“流風島門開啟不到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