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見公子臉色不太好,”洛婉清微微一笑,“有些擔心。”
“擔心何事?”
謝恒語氣平淡,似是已經知道答案。
洛婉清抬眸打量謝恒,看著對方明顯已經知道一切的神情,乾脆實話實說:“卑職方才打坐調息,發現身體中並無蠱蟲。”
“然後呢?”
“公子,”洛婉清目光落在謝恒昨夜壓著她的手那隻手上,平靜道,“可否卸下手套一觀?”
“觀甚?”
“屬下聽聞,中蠱蟲者,解蠱無非三法。要麼由以母蠱於體外引蠱離開身體;要麼中蠱者實力強勁,以內力自行殺死蠱蟲驅除體外;又或者,有第三人為之引蠱出體。若是引蠱,則是以內力在中蠱者身體中驅趕蠱蟲,同時中蠱、引蠱兩人身上都有傷口,傷口相對,以鮮血誘蠱蟲出體。將蠱蟲引到引蠱之人身上。”
說著,洛婉清將目光從謝恒手上挪到謝恒臉上,平靜說著自己的推測:“昨夜,公子先是以真氣強行灌入我筋脈之中,我右手上有一道傷口,若我沒猜錯,昨夜公子壓在我右手上的手腕處,應當有一道傷。”
“你想問是不是我為你引蠱?”
謝恒冷靜說出她的猜想,洛婉清沒有回話,隻盯著謝恒,不由得有些緊張。
謝恒從容點頭,沒有半點旖旎,隻道:“是我。”
謝恒態度太過平靜,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洛婉清愣愣看著他,聽他反問:“如何?”
“公子……”洛婉清被他一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含糊道,“公子……為何如此?”
“你覺得呢?”
謝恒反問,語氣中竟是隱約帶了些許譏諷。
洛婉清敏銳察覺這個問題像是一種考驗,若是答得不對,謝恒或許會更不高興。
她一時不敢往那些亂七八糟的方向想,隻想著謝恒平日作風,儘量往公事方向斟酌著道:“公子……公子知道李歸玉必定會帶我走,也算到崔衡和星靈都會進入死陣,您需帶他們出來,但我又必須攔住李歸玉,您怕你因子母蠱抑製有失,所以幫我取蠱。”
這個理由出來,洛婉清覺得十分有理,自己都快把自己說服了。
然而話剛說完,便聽謝恒輕笑一聲,又問:“那我為何冒犯你?”
洛婉清愣愣抬眼,就見謝恒負手上前,微微壓身,他周身氣息迎麵而來,墨金色的眼凝望著她:“我為何吻你?”
“屬下,”洛婉清聞言抿唇,心中也升起幾分氣性,“也想知道原因。”
謝恒不言,他盯著洛婉清,見她似是生氣,他想了想,直起身來,轉身走向小榻:“你自己想。”
說著,他走到榻邊,抖了外套,披在身上就背對著她屈膝臥在榻上,淡道:“你睡床,熄燈吧。”
沒想到謝恒竟然就將對話這麼突然截止,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她還有許多想問,但見謝恒似是疲憊,猶豫片刻後,還是聽他的話,將燈滅了之後,去為他找被子。
找了片刻,她才發現房間裡似乎隻有床上有一床棉被,她便回頭想去床上取給謝恒。
隻是剛一動,她就聽謝恒開口:“我不用,給我我就扔了。”
洛婉清一頓。
平日她不會多想,可這一刻,她卻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謝恒這話,有些任性。
這不像是一位上司。
如果是在監察司,謝恒不會告訴她結果“我不用”,更不會怕她不聽話,威脅她“扔掉”。
他隻會命令她,如果她不遵從,他就直接懲治下屬忤逆。
縱使謝恒從來沒有懲治過她,但更多是因為,她也從來沒忤逆過謝恒。
她對謝恒百依百順,謝恒為什麼會想著要用“威脅”阻止她?
懷疑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
她坐到床上,開始思索方才的對話。
他為她解蠱的理由,她尚可理解,可他到底為什麼親吻她?
如果是想轉移她注意力,讓她不察覺這件事,可早晚是會察覺,多此一舉又有什麼意義?
而且從到江南來,總覺得謝恒與在監察司時有些不一樣。
為什麼他一直不肯脫下手套?
為什麼追思會聽他的話?
為什麼會送她口脂,會對她說“願我佳人,萬事如期”?
而且,謝恒一向不動聲色,不辨喜怒,李歸玉與他又無什麼太大私怨,謝恒對李歸玉,卻總有些敵意。
在密林這一路,做決定……也和過往說一不二的命令語調,有些不一樣。
來到江南的謝恒,似乎更任性、更真實、更……溫柔。
想到中秋夜那句“觀瀾與卿同在”,今日船上那他不輕不重一拍,甚至方才他那隱約帶了些埋怨的“你自己想”。
洛婉清突然生出一個極為荒謬的想法。
但一想,又似乎有些合理。
崔恒是來了江南的,但卻一直沒有現身。
當初崔恒既然能假扮秦玨,那如今……
他會不會假扮謝恒呢?
洛婉清不由得抬頭看向床上背對著她躺著的人,她看著他的背影弧線,突然意識到對方其實與崔恒背影生得極為相似。
監察司每個人的任務在執行時都不允許向非任務範圍內的人透露,如果此刻她麵前的是崔恒,到一切都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為她引蠱,是因為擔心。
親吻她,是因為她不顧一切殺李歸玉生氣。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心跳驟然有些急了起來。
她迫不及待起身想要驗證,但又怕自己弄錯冒犯謝恒。
掙紮了許久,她終於才做出決定。
她要驗。
她不驗無法安心。
但她不能冒失,若是出錯,謝恒必定重罰。
她想了想,故作安穩躺下,而另一邊,謝恒也睜開眼睛。
洛婉清躺在床上未眠,隻靜靜看著床帳,等了大約一刻鐘,她聽著謝恒呼吸聲平穩,這才起身。
她輕聲走到香爐,在裡換上迷香,又再等了一會兒,計算時間效用應該差不多後,她才轉身走向謝恒。
謝恒側臥蜷在床上,手放在一側,睡夢中的他去了平日冷漠戾氣,異常安靜溫柔,像一抹月光落在在榻上,清冷又柔和。
她一瞬從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心跳不自覺加快起來。
哪怕是麵對一個可能是“假”的謝恒,她還是忍不住緊張害怕,從進監察司以來,謝恒高高在上與她反複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太久,久到她本能對謝恒已經有一種畏懼。
好在迷香給了她膽子,她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朝著謝恒的手伸出手去。
她曾經在監察司對比過崔恒和謝恒的手,臉會易容,但手每日要做許多事,沒有任何皮可以在手上長期偽裝。
她隻要看一眼謝恒的手,她便知道結果。
她的手一點點往謝恒的手探去,呼吸都被她刻意停止,也就是在她即將觸碰到他手腕刹那,變故突生!
疾風驟起,謝恒猛地翻身而起,披在身上外衫如羽輕揚。
外衫遮住她視線刹那,謝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攔住她想要碰他的手。
然而事情已經做了,洛婉清也不打算回頭,她神色一凜,另一隻手直接擊向謝恒腕骨,不過瞬息之間,兩人推拉便已過數招,謝恒猛地將她往榻上一拽,借著肩頭力道將她翻壓滾進榻上,於衣衫落回他身上刹那,將她的手穩穩壓在她身側。
謝恒低低喘息撐在她身上,兩隻手按住她手腕,幾乎是用整個人在壓製她。
洛婉清聽著他的呼吸聲,感覺一滴水順著他的發間落在她鎖骨上。
這滴水有些涼,卻還是灼得她心上收緊。
她慢慢抬起眼,看著麵前帶著水的長發淩亂散在身側,披著的衣衫,落在兩人周遭,於夜色中蒼白著臉、美若鬼魅的人,眼神微動,卻隻道:“公子,你沒內力。”
方才動手片刻,洛婉清便發現了,謝恒根本沒有內力,隻是憑借招式取勝。
若非重傷,不至如此。
謝恒聽她反問,卻也不答,隻威脅性收緊掐在洛婉清頸上的手指,冷靜威脅:“殺你足夠了。”
“公子不必緊張,”洛婉清聽謝恒警告,放軟了聲音,撒著謊安撫道,“屬下並無惡意,隻是擔心公子安危,想為公子診脈而已。”
“我的脈你看不出虛實。”謝恒冷聲勸阻。
洛婉清卻是沒有放棄,隻定定看著他,堅持道:“公子可否讓屬下看清虛實?”
這話出來,謝恒沒再出聲。
明明隻是脈象,他卻在這一瞬覺得意有所指。
“為何?”他忍不住詢問,“是虛是實,你在乎?”
“我在乎。”
“在乎什麼?”
謝恒盯著她的眼睛,想求個答案。
洛婉清沒有出聲,謝恒嘲弄一笑:“你……”
“我在意崔觀瀾。”
洛婉清驟然開口,謝恒聲音頓止。
洛婉清盯著他的眼睛,伸手拉開他身側手上手套。
“我在意他在哪裡。”
手套徹底拉開,露出一隻瑩白如玉、骨節分明的手。
洛婉清抿緊唇,又伸手探入麵前人衣衫。
青年呼吸頓時重了幾分,肌肉繃緊,洛婉清順著他的腹間磨到他背上,觸碰到他的傷痕,她神色一動,啞聲道:“我在意他是誰。”
說著,洛婉清認真摩挲著他的傷口,辨認著傷口的形狀、位置。
謝恒說不出話,他弓著脊骨,像一隻匍匐在地低頭的銀白大貓,呼吸愈重,蓄勢待發。
洛婉清一麵摸過的傷口,一麵按向他的脈搏。
一診上脈,洛婉清便知了他情況。
那是和崔恒極為相似的脈象,百毒沉積入骨,隻是相比之前,他明顯受了重傷,筋脈內更是空蕩蕩一片,真氣完全無法運轉。
如果是個尋常人,這樣的脈象早該死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活著,可她知道,這樣的脈象不會再第二個人。
她突然覺得眼酸,盯著麵前人,沙啞開口:“我在意,他是不是你?”
謝恒沒有立刻開口,他垂著頭,水珠從他發間而下,他目光順著水珠落下,看著身下長發散若水草,衣衫淩亂散開的人。
他看著她皓白纖長的脖頸和精致小巧鎖骨,看著鎖骨間有一處凹陷,看著水珠落到裡麵,盈滿如荷葉露珠,感覺她撫上他的胸口、脖頸。
她一寸一寸探,摩挲過他的臉頰,鑽入他的發絲,直到最後,洛婉清在發絲間摸到了一處凸起,謝恒一把按住她。
洛婉清終於確定。
“是你對不對?”
洛婉清執著開口,握著他那虛弱得根本無法和他麵前人對應的脈搏,有些難受開口:“來江南的是你,送我口脂的是你,為我引蠱的是你,崔觀瀾。”
她是在問,卻明顯已經有了答案,她心疼看著他:“所以追思會跟著你,所以你會親近我,所以你一直帶著手套遮掩自己的身份,所以你才會為我引蠱,又怕我知道轉移我的注意……”
洛婉清定定盯著他,求一個答案:“是不是?”
“不是。”
謝恒啞聲開口。
洛婉清不由得笑起來,壓了幾分嘲弄:“不是?若不是你為我引蠱做什麼?你親我做什麼?我與公子有多少情……”
“是嫉妒。”
洛婉清一愣,就看麵前青年抬起眼眸。
他似乎是偽裝謝恒太久,眼中還帶著謝恒那份強勢冷淡,但是又恢複了幾分獨屬於崔恒的明亮溫柔。
他看著她的驚詫的眼神,平靜開口:“沒有那麼多理由,惜娘。”
說著,他將手從她頸項上挪開,壓到她手腕之上,低頭含住她的唇。
“我隻是嫉妒。”,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