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是“謝憫生”, 便是指定了要見這一個人格。
青綠認真思索了片刻,斟酌著道:“如果少主要見的是謝憫生,不能是謝憫然, 那唯一隻有一個辦法。”
“說。”
“謝憫然這半年一直在和姬蕊芳鬥氣,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挑選一位婢女放在身邊,同進同出侍奉。不過他就是做樣子給姬蕊芳看,姬蕊芳生氣後, 便會將婢女召上雪靈山侍奉。不過……”青綠皺起眉頭,“聽說,上山侍奉的婢女,不久後都會因犯錯被罰,最後把屍體送回流風島。唯一隻有一位, 她上山時, 島中有一位青年自稱是他未婚夫,姬蕊芳似乎很高興,還親自給他們在雪靈山證婚。”
洛婉清一聽便明白過來,姬蕊芳之所以召那些婢女上山, 大約就是吃醋,而那位證婚的女子,則是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屬,姬蕊芳心中高興, 才放她一馬。
謝憫然大約就是喜歡看姬蕊芳吃醋, 所以不停的找婢女,婢女另外成婚,他也不在意。
隻可憐那些沒有未婚夫婿的女子,隻能做兩人情趣之下的白骨堆。
想到這一點,洛婉清不由得皺起眉頭。
謝恒也明顯不悅, 但他也沒追問,隻道:“雪靈山和流風島很近?”
“流風島是上雪靈山最快的路,”青綠解答著,“雪靈山就在流風島後,流風島有一道直梯可以直通雪靈山姬蕊宮。”
謝恒點點頭,敲著桌麵,思考著道:“他的婢女何時再選?”
“前兩日那位屍體剛從雪靈山送下來,想必不會太久,屬下這就去打聽。”
“好。”
謝恒點頭。
青綠見謝恒沒有其他疑問,便低頭道:“那若無他事,屬下先行告退,若少主欲見屬下,可在門口樹上留一道痕,屬下夜裡自會過來。”
“嗯。”
謝恒開口,青綠便行禮起身,隨後往窗戶走去。
走了幾步,謝恒突然道:“流風島上的人,都是犯了案的人嗎?”
青綠聞言一頓,隨後才意識到謝恒身份,有些忐忑點頭道:“是。”
“去吧。”
謝恒揮手,青綠轉身躍出窗外,接著樹蔭和屋簷的遮擋,快速離開。
等青綠走後,洛婉清轉身去關了窗,思索方才青綠說的話道:“公子,按照青綠的話,那根發簪是陰主令?”
“是。但家主令隻有繼承人才會知道具體物件和使用辦法,我娘下葬時,陰主繼承人崔嫦曦已經在牢裡了,她的葬禮是我爹一手操辦。”
謝恒摩挲著指腹,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陰主令到底有什麼作用?”
“崔氏陽主掌管明麵上的事務,陰主掌管暗麵,主管情報和一些不宜公開的陰私之事。一般陰主不會成婚離開崔氏,隻是舅舅繼任家主後,不願拘束大家,他信任我娘品性,讓她與我父親成婚。”
“那公子父母,必定是很相愛的。”
洛婉清這話出來,謝恒動作一頓。
他沒想到洛婉清關注點居然在這件事上,他遲疑片刻,低低應了一聲:“嗯。”
應聲之後,房間裡突然沉靜下去。
周邊安安靜靜,隱約之後窗外樹葉於風中婆娑之聲。
這種安靜放大了兩人的呼吸聲,洛婉清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房間就他們兩個人。
他們兩人要在房間裡睡過這一夜……
或許這後續許多夜。
如果放在之前,洛婉清不會有多餘想法。
司使常年出行在外,她其他男司使夜裡蹲點時,莫說睡一間房,大家橫七豎八睡一張床的都有過。
於她心中,謝恒高風亮節,她為他守夜,斷不會作任何他想。
然而如今卻是不同。
她一瞬想起昨夜那場尚未給出理由的親近,她頓時覺得不自在起來。
她不知謝恒到底是什麼緣由、什麼想法才會做出這種事,她也無法預料之後謝恒會做什麼。
昨夜生死未卜她不能費心思量,今日從與李歸玉一戰至今一直沒有休息間隙,此刻兩人終於得了片刻安靜,洛婉清抿緊唇,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問清楚:“公子,昨夜……”
“我先出去沐浴,”謝恒聽她開頭,便直接起身,從一旁拿了新衣和皂角,平靜道,“你讓星靈找人提水,洗澡休息吧。”
說著,不等洛婉清多說,便直接走到崔衡星靈的房間,抬手一巴掌拍在門上,冷聲道:“崔君燁,帶上東西走了!”
“哎呀,吵死了,”崔衡拿上衣服和皂角,不耐打開門,抬眸瞪了一眼謝恒,“洗個澡這麼急?”
謝恒沒理他,一隻手擔著衣服,轉身道:“走。”
兩個男人出去找地方洗澡,洛婉清知道話怕是隻能等謝恒回來再問,同星靈去找了熱水房。
兩人一麵走一麵說著分開是的經曆。
“我們發現周春人不見了,便趕緊去找你們,結果山洞裡發生了爆炸,崔君燁同我一起跳了出來,跳出來就進了密林,還好崔君燁懂些陣法,我們才順利走到生死陣,”
洛婉清聽著,點了點頭,隻問:“張大人呢?”
“張大人留在揚州,由監察司保護。”
星靈說明了情況,洛婉清放心下來。
她想了想星靈的話,不由得一笑:“你和崔大人熟稔不少啊。”
“是,” 星靈點頭,隨後似是想起什麼,看向洛婉清,“你和司主,似乎也親近許多。”
這話讓洛婉清一頓,她克製著心中異樣,故作鎮定道:“是,公子比想象中容易相處。”
星靈漫不經心點頭,洛婉清想了想,忍不住打聽:“過去……你同公子一起出過公差嗎?”
“未曾。”星靈搖頭,“司內一般都是四使跟著司主。”
“那……”洛婉清試探著,“公子有過姬妾嗎?”
“這倒不曾聽過。”星靈想了想,有些疑惑,“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沒事。”洛婉清被問得忐忑,麵上不顯,隻是故作鎮定道,“就隨便一問。”
星靈聞言卻是不信,狐疑打量她:“你不會是……”
“沒有!”洛婉清立刻否認,“我……我和我影使有約,沒有你猜想那樣。”
“那就好。”星靈點點頭,似是放心下來。
這個態度讓洛婉清不由得奇怪:“為何?公子不好嗎?”
這麼一問,星靈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後,她慢慢道:“作為司主,自然是最好的。可若作為親友戀人……”
星靈悄無聲息在袖中捏緊了劍身,麵上平靜:“太過薄情。”
說著,兩人走到熱水房。
房中有專門負責提水的侍從,給些銀錢,這些人便幫她們將水提到屋中。
星靈同洛婉清打了招呼,去隔壁洗浴,洛婉清鎖了門,關上窗,將衣服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這樣一來,謝恒隻要推門,她也能立刻穿上衣服。
做好一切準備,她才進入淨室,開始檢查自己傷勢。
她知道自己傷得不重,一直沒怎麼管,現下認認真真檢查一圈,確認隻是有些骨裂之後,才徹底放下心來,進了浴桶。
她不敢在浴桶多泡,隻簡單清洗後,便從浴桶中走了出來。
等擦乾身上水滴,換好藥和衣服,謝恒卻還是沒回來。
她一時有些擔心,但算了算時辰,若謝恒沐浴的地方遠些,倒也正常。
於是她便找了機會,開始好好運轉真氣調息,溫筋暖骨。
骨裂這種傷對於他們這些習武之人而言算不上大事,而且自從她從張純子那裡學了功法之後,明顯感覺到自己受傷後的恢複速度快了許多。
但是倒也不難理解,張純子的功法本就是用來塑骨的,能促進骨骼再生、溫養筋脈痊愈,療養受傷後的身體,這更是簡單。
而且她也發現,從在來東都路上跟著崔恒學習溫養筋脈至今,尤其是學了張純子的心法後,她筋脈韌性越來越好。
她的內力是張九然強行灌注,筋脈被強行破開,本身就破損過,按理應該比尋常人更差,如今她的筋脈保留了被張九然拓展後的寬度,卻越發厚實彈韌起來。
筋脈所能承載真氣的上限,便是一個人高度的上限。
而骨骼筋脈是否流暢,又是真氣發揮出來的上限。
這兩者就是所謂的天資。
她塑骨之後,筋脈骨骼流暢度已經到了人之最高,而筋脈的廣度雖較尋常人要寬闊許多,但是……
能不能更寬廣一些?
這個念頭產生出來,洛婉清突然有了個詭異的想法,如果她每一日,都強行拓展一點點,然後再溫養筋脈,那是不是可以像塑骨一樣,後天人為去鍛造一副絕佳的筋脈?
洛婉清一想忍不住有些興奮,立刻開始嘗試。
她閉著眼睛,將內力截在一處,堆積稍微撐開一點點筋脈後,再嘗試著往前。
筋脈在人體內,哪怕隻是稍微動作一點,都極為疼痛,洛婉清廢了一刻鐘,拓展不到一寸筋脈的距離,便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她一瞬不由得有些奇怪,昨夜謝恒幾乎是瞬間灌洗了一遍她的筋脈,謝恒不累嗎?
難道這就是宗師與她之間的差距?
她思索著,又開始運轉張純子教她的心法,溫養起筋脈來。
溫養筋脈骨骼需入定遊走全身,她閉眼暢通無助運轉了個周天,才覺筋脈疼痛停下,她鬆了口氣,睜開眼睛,抬起左手,凝視在她方才剛剛拓展過的半寸筋脈之上。
她的猜想到的確沒錯,張純子的心法的確可以用來拓展筋脈。
這樣一來,她隻要持之以恒,有朝一日,她必定也能成為人們口中的天才。
想到這樣的未來,洛婉清不由得一笑,起身倒水,正低頭喝水,她突然意識到不對。
蠱蟲呢?
方才她運轉了幾個周天,都不見蠱蟲,李歸玉給她的子母蠱呢?!
想到這件事,洛婉清不可置信,趕忙又回到床上,重新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等她仔仔細細探了自己周身一圈,終於確認,蠱蟲真的不見了。
蠱蟲與普通疾病不同,無法通過診脈發現,她其實並不精於此道,也很少這麼細致去查探周身,如今發現子蠱不見,不由得有些茫然。
想到今日和李歸玉對決,她本以為是李玉心慈手軟,還覺憤懣。
她不怕李歸玉對她狠,她千辛萬苦走到今日,為的就是成為李歸玉的對手。
李歸玉的每一次放過,於她而言都是羞辱。
然而如今看,不是李歸玉心軟,而是他沒辦法。
那子蠱去哪裡了?
洛婉清一想,便閃出昨夜謝恒吻上她的畫麵。
她立刻意識到什麼,從床上躍下,起身想要去找人。
隻是她匆匆來到門前,抬手一打開大門,就見謝恒剛好出現在門口。
他換了一身白色單衣,頭發濕漉漉散在周邊,相比去時,他麵色更加蒼白幾分。
他應該是洗了個冷水澡,周身都帶著冰冷水汽,隻是同以往不同,之前在林中她也遇到過他剛剛從水裡洗過澡迎麵走來時水汽鋪麵的感覺,可那時候他身體的溫度也會隨之一起而來。可此刻這個人,她沒有感覺到他如平日一般灼熱的溫度,就像個毫無內力的普通人,在被冰水凍過之後,便連自己都冷了下去。
意識到這一點,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緊了門板。
她下意識看向謝恒的手——
哪怕這時候,他還帶著手套。
“何事?”她注視得太久,謝恒似乎等待不住,終於再次開口。
語氣平淡,波瀾不驚。
洛婉清被他一問,這才反應過來。
一切都是她的推測,在監察司,沒有實證,那就隻能是推測。
當不得真。
她垂下眼眸,裝作和平日一般模樣,冷靜道:“等公子太久,屬下擔心公子出事。”
“我無事。”
謝恒似乎有些疲憊,他收起視線,提步進屋。
洛婉清側身讓開,目光卻是不自控盯在他身上,仔細看過每一個細節。
謝恒擦著頭發走向小榻,察覺她的眼神,他轉眸看了過來,皺起眉頭開口:“你在看什麼?”